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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的勝利---《白玉苦瓜》一九七四年大地版初版序

從前有一個小小孩,出生在一塊大大陸,頭上戴的是高高的天,祖先祈禱時仰望的天,腳下踩的是厚厚的土,祖先血汗灌溉的土。但是小小孩並不滿足,每天他怔怔看外國地圖,津津有味地,咀嚼那些奇異的名字,心想哪一天才能走出生我的天地,異鄉異國任我去遨遊?

一晃就是三十年。小小孩變成了中年人,時間,是最好的化妝師,心猶熱,霜髮已冷冷。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走出那一塊大大陸,走破幾雙浪子的鞋子,異鄉異國,走來走去,繞多少空空洞洞的圈子?再回頭,那一塊大大陸可記得從前那小小孩,春,夏,秋,冬,他曾經俯仰於其中?家,真的是一座圍城,裡面的人想出來,外面的人想進去?還是少年想出來,中年想回去?

究竟是什麼在召喚中年人呢?小小孩的記憶,三十年前,后土之寬厚與博大,長江之滾滾千里而長,巨者如是,固長在胸臆,細者即如井邊的一聲蟋蟀,階下的一葉紅楓,於今憶及,亦莫不歷歷皆在心頭。不過中年人的鄉思與孺慕,不僅是空間的,也是時間的,不僅是那一塊大大陸的母體,也是,甚且更是,那上面發生過的一切。土地的意義,因歷史而更形豐富。湖北,只是一省,而楚,便是一部歷史,一個夢,一首歌了。整塊大大陸,是一座露天的巨博物館,一座人去台空的戲台,角色雖已散盡,餘音嫋嫋,氣氛仍然令今人低徊。
 
人是這樣,筆也是這樣。少年時代,筆尖所沾,不是希頗克靈的餘波,便是泰晤士的河水,所釀也無非一八四二的葡萄酒。到了中年,憂患傷心,感慨始深,那枝筆才懂得伸回去,伸回那塊大大陸,去沾汨羅的悲濤,易水的寒波,去歌楚臣,哀漢將,隔著千年,跟古代最敏感的心靈,陳子昂在幽州臺上,抬一抬槓。懷古詠史,原是中國古典詩的一大主題。在這類詩中,整個民族的記憶,等於在對鏡自鑑。這樣子的歷史感,是現代詩重認傳統的途徑之一。現代詩的三度空間,或許便是縱的歷史感,橫的地域感,加上縱橫相交而成十字路口的現實感吧。不肯進入民族特有的時空,便泛泛然要「超越時空」,只是一種逃避。以往的現代詩,太像抽象畫了。
 
《白玉苦瓜》容納我四年來的作品五十多篇,是我的第十本詩集。除了前面的六篇是在美國寫成,其餘的都是三年前回國後的作品。書以「白玉苦瓜」為名,也許是因為這一首詩比較接近前面所懸「三度空間」的期望吧。故宮博物院珍藏的白玉苦瓜,滑不留指的瑩白玉肌下,隱隱然透現一片淺綠的光澤,是我最喜歡的玉品之一。我當然也歎賞鬼刀神工的翠玉白菜和青玉蓮藕之類,但是以言象徵的含意,仍以白玉苦瓜最富。瓜而曰苦,正象徵生命的現實。神匠當日臨摹的那隻苦瓜,像所有的苦瓜,所有的生命一樣,終必枯朽,但是經過了白玉也就是藝術的轉化,假的苦瓜不僅延續了,也更提昇了真苦瓜的生命。生命的苦瓜成了藝術的正果,這便是詩的意義。短暫而容易受傷的,在一首歌裡,變成恆久而不可侵犯的,這便是詩的勝利。
 
六十三年詩人節前夕
 
詩之感性的兩個要素---《白玉苦瓜》一九七四年大地版後記
 
一位詩人過了四十五歲居然還出詩集,該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華滋華斯的傑作,多在三十七歲以前完成,四十五歲以後,便真箇江郎才盡了。柯立基和安諾德的情形,也大致如此。繆思,好像是不喜歡中年的,更無論老年了。當然,認真追她的詩人,到了四十、五十以後,倒是真能微聞薌澤的。至於七十歲的詩翁竟贏得繆思青睞屢顧的,也不乏前例。相形之下,西方的詩觀似乎強調青春,中國人就似乎看得淡些。希臘的詩神阿波羅,同時也是青春之神,中國人則強調「庾信文章老更成」,強調老樹著花,大器晚成。華滋華斯和史雲朋,到了晚年,還在詩中津津樂道童年,中國詩人則絕少這種現象。相反地,中國的古典詩歌詠中年的哀樂和老年的感慨,最多傑作西方的觀念,認為詩應狂放不羈,至於散文,則是一種「文雅的藝術」(a civil art)。中國的詩觀比較講究溫柔敦厚,中年的沉潛和少年的激越同樣受到重視。一般說來,中國的詩人進入成熟期,都比較曠達而自然,不像葉慈那樣既驚且怒,也不像白朗寧那樣虛張聲勢。
 
中國雖有江郎才盡之說,實際的例子反而不像西方多。創作力持續之謎,說得玄祕一點,簡直上通天機,不可思議,說得掃興一點呢,也許下通生理,跟什麼「腺」之類的不無關係,當非靈感派的詩人所願接受。除了人力不能控制的因素而外,主觀的堅持和努力仍是決定性的條件。三年前,我在一篇文章曾經揚言,說什麼「在踏入地獄之前,假使容我選擇帶一個伴侶,則我要選擇的不一定是詩,而且一定不是西洋現代詩」,當時頗令一些學朋詩友懷抱杞憂,擔心從此我將棄繆思而去。事實上,「現代詩與搖滾樂」的那一番話,是激於現代詩之冷與搖滾樂之熱,炎涼對比之下,有感而發。現代詩為什麼冷?搖滾樂為什麼熱?簡單說來,是因為前者的形式不容易讓人親近,內容又不太切合時代與環境,而後者恰恰相反。當時我身在美國,浪蕩已有兩年,心情幽遠而寥落,創作也十分歉收,面對搖滾樂的誘惑,不免怨起現代詩來。前引那一番話,不過是要氣氣繆思,表示天下之美,不盡在卿。那只是情人吵架,當不得真的。
 
我是在六十年六月底回國的。學府和文壇的朋友,熱切的學生和讀者,忙碌的市民和渾厚的鄉人,電話鈴,限時信,門鈴門鈴,一回到這一切的中間,無論是國難之大或私情之小,都覺得十指連心,怎麼也瀟灑不起來。記得回國的第一夜,百感蝟集,時空的輪轉,鄉情的震撼,令我失眠。聽著鄰居後院幽沉的蛙譟和廈門街巷底深邃的犬吠,真真感覺自己是回來了。第二天一大清早的雞啼和賣豆腐女人的呼喊,使回來的感覺更形真切。因為這一切就是中國,從詩經的第一句起就是如此,每次聽到,都令人打心的巷底響起迴聲,嫋嫋難絕。就這樣,人回來了,心回來了,詩,也回來了。
 
我和音樂之間的關係,還需要交代一下。意象與節奏,原來是詩之感性的兩個要素。節奏感與音調感可能因人而有小異,但是詩人而缺乏一隻敏感的耳朵,是不可思議的。音調之高低,節奏之舒疾,句法之長短,語氣之正反順逆,這些,都是詩人必須常加試驗並且善為把握的。自從現代詩反傳統以來,不少作者連中文的基本聲調都忽略了,結果一首詩不是音不副義,甚或音義相左,在聲調上「表錯了情」,便是完全喪失了節奏的張力,成為一首「啞詩」國語只有四聲,少了一個峭急險驟的入聲,新詩的音域先天上已經比古典詩狹窄。剩下來的四聲,如果還不能充分發揮功用,新詩的音樂性,也就難怪要日趨貧乏。有一次和芳明談詩,曾自稱是新詩人中最愛在情緒的高潮和行末用去聲字的作者。技巧上的這種苦心,論我的文章幾乎從未加以分析。我認為,凡是成功的現代詩人,沒有一位不是在音樂性上別有建樹的。這一點,除了溫任平等極少的評論家外,也幾乎無人論及。
 
詩和音樂結婚,歌乃生。十年前,誰要是為了歌去寫一首詩,就會有追求「流行」的嫌疑。這種為晦澀殉道的高等幻覺,在今日,已經是落伍了。不說搖滾樂正是詩與歌的結合,即使「正宗」的現代詩人如奧登等,也寫過不少歌謠體的詩。如果詩人和作曲家視「流行」為失節,面對唱片,電臺、電視,只曉得退守一隅,自艾自怨,那就只有註定「冷藏」的份了。歌,正如發行刊物和舉辦朗誦會一樣,也是現代詩大眾化的一個途徑。當社會需要歌,好聽又有深度的歌,詩人就應該滿足這需要。
 
當然,並不是每一位詩人都必須寫歌,也不必每一首詩都為歌而寫。可以想見,有許多必須熟讀深思的現代詩,那意境只容慢慢咀嚼,那形式也只有眼耳並賞,原不必與歌強為配合。中國詩的古風和律詩,西洋詩的十四行和無韻體等等,都是與歌無涉的。我們不能想像杜甫的「北征」怎麼唱法。我只是覺得,一位詩人的創作,不妨在幾個不同的層次上進行,既可以寫深刻的詩,也可以寫平易的歌。
 
至於我自己,對於詩與音樂的結合,是頗有興趣與信心的。《白玉苦瓜》之中,和歌有關係的作品,竟然將近十首,便是最好的說明。譬如〈鄉愁四韻〉一首,便是音樂家戴洪軒要我寫的,據戴先生說,已經有四五位作曲家譜成了歌。另有青年歌手楊弦將它譜成了民謠,在今年六月一日的「胡德夫民謠演唱會」上,和胡德夫、李敏合唱,並且伴以鄧豫德的鋼琴,陳雪霞的古箏,和周嘉倫的提琴,聽眾千餘人的反應很是熱烈。此外,音樂家李泰祥曾將〈民歌〉與〈海棠紋身〉譜曲,還有一位劉文六先生也將一首〈雲〉(未收集中)編成了歌;可惜我自己都還沒聽到。歌的生命不應該僅止於五線譜上或演奏會中,它應該傳誦於街頭巷尾,活在廣大青年的唇間。看來詩人和音樂家還有一大段路要走。
 
我向來不記日記,一來因為已經太忙,二來因為作品便是最真實的記錄了。在付印的前夕,把這些記錄再翻閱一遍,感覺之中,四年的經驗,個人的,希望也是民族的,似乎在這留下了一泓倒影。其中〈小時候〉和〈蒙特瑞半島〉四年前發表在紐約一份留學生的刊物上,沒有再在國內的刊物登載。〈落磯大山〉和〈大江東去〉兩首,發表以後,自己頗不滿意,在付印前夕乃大加修改,現在的形式和當日發表時,已有甚大差別。以前我沒有這樣的習慣,現在才發現,如果改得好,是可以把一首壞詩救活過來的。
 
這本集子的不少作品,發表以後,曾引起或大或小或正或反的反應。四年來,對我的詩鼓勵有加而且形於文字披諸報刊的,包括陳芳明、碧竹、梅新、楊子、管管、關雲、石公、孫同勛、陳鼎環、姚一葦、陳克環、羅青、劉紹銘、李元貞、溫任平、林亨泰、林鍾隆、馮雲濤,和香港的楊晉、凝凝、也斯、蕭艾、凡妮、連心、雅倫等多位先生,當時不及一一致意,現在請容我利用《白玉苦瓜》出版的機會,向他們說一聲謝謝。對於寫信給我而竟然不獲回信的部份讀者,也請在這接受我的歉意:我所以如此無禮,不是因為當時太忙,太累,便是因為來信的要求已超出我的能力之外,使我答覆為難。
 
另有某些讀者來信,說要閱讀或者評析我全部的詩作,問我一共有多少作品。我只能簡單地說,到《白玉苦瓜》為止,我一共出版了十卷詩集,俱見書末所附單行本一覽。其中的前四種已經絕版。至於早應問世而迄未出版的,尚有兩種:其一為創作年代介於《天國的夜市》和《鐘乳石》之間的一卷《跳高者》;另一則為包括〈天狼星〉,〈大度山〉和〈憂鬱狂想曲〉的長篇詩集,寫作時期約當《蓮的聯想》前後。《跳高者》的剪稿散失殆盡,事隔十多年,風格亦已嫌舊,除了滿足某些讀者的「收集癖」之外,恐怕已無多大出版的價值了。至於那部長篇詩集,價值應當略高,但是短期內也出不來了。
 
六十三年端午之夜

破除現代詩沒有讀者的謠言---《白玉苦瓜》一九七四年大地版三版序

 
《白玉苦瓜》初版於去年七月,迄今十三個月,即將三版面世,作者頗感欣慰。「現代詩沒有讀者」這謠言,想來甚是可笑。
 
一本書出版後,立刻面對兩項考驗。第一項是市場,以量取勝。第二項是批評,以質為準。到了這時,名義上這本書仍屬於作者,但是自身的命運,已不是作者所能控制的了。《白玉苦瓜》出版之後,不但臺港兩地有評多篇,香港出現了海盜版,而且直接間接還催生了一場民謠演唱會,現在又正準備三版,上述兩項考驗似乎勉可通過。這本書,先天的稟賦來自作者,後天的養育則有賴出版人姚宜瑛女士。再版三版,出版人當然「與有功焉」。
 
第三版的《白玉苦瓜》,是名副其實的新版。本書初版是在去年七月,我去香港中文大學教書則在去年八月底,其間我曾去霧社山上主持「復興文藝營」。該地原為四十六年前山胞抗日壯烈事件的遺址,於今烈士碑前,英雄坊下,忠魂義魄,猶令人低迴不能自己。三版增列的這兩首〈霧社〉與〈碧湖〉,正是當日感奮之作,算是有詩為證吧。
 
六十四年八月於臺北
 
杜甫有折舊率嗎?---《白玉苦瓜》一九八三年大地版十版序
 
《白玉苦瓜》出版迄今不到九年,即將十版,出版人姚宜瑛女士要我發表一點感想。
 
安迪瓦荷說:在大眾傳播的現代社會,每人輪流出名五分鐘。流行的東西有一個共同的致命傷,就是既快又高的折舊率。詩,從來不是什麼流行的東西,所以也沒有什麼折舊率的問題。對於屈原或杜甫,折舊率似乎毫無作用。
 
《白玉苦瓜》快要十歲了,這孩子身體好像不錯。平均一年一版,表示讀者對他相當照顧。銷路當然不是健康的唯一標準,幸喜詩選家、詩評家、作曲家等等對他也不算冷淡。即以「入樂」一項而言,先後把這些作品譜曲甚至出唱片的,就有戴洪軒、楊弦、李泰祥、羅大佑、張炫文、鄭華娟等幾位先生。這也可說相當「小眾化」了。對這些小眾,我很感謝。
 
十版以後,甚至二十世紀以後,又如何呢?身為母親,我早已盡了心血。在未來的風霜雨露,我相信《白玉苦瓜》能夠照顧自己。
 
七十二年一月於沙田

成果而甘---《白玉苦瓜》九歌最新版序

《白玉苦瓜》是我的第十本詩集,初版於一九七四年,也就是三十四年前,正當我的盛年,可稱我的代表作。生命走到這一站,詩藝探到這一層,我自覺已達成熟的穩境,以後無論怎麼發展,自信已有相當的把握。這些作品都寫於我赴港定居之前,對於我以前的詩集可以算一個結論:
 
一首詩,曾經是瓜而苦 
被永恆引渡,成果而甘
 
當年決定去香港,多少有一點冒險:環境變了很多,挑戰當然不少,好在生命正旺,詩興不竭,不久也就進入了情況,找到了新的座標,在大陸與島嶼之間定了位。
 
《白玉苦瓜》的五十多首詩,主題與詩體相當多元,其中有好多首格律工整,語言單純,有意無意之間近乎歌詞,頗受我在丹佛那兩年愛聽美國民謠與搖滾樂的啟發。當時我發現:現代詩主知多年,太冷了,怎麼能比搖滾樂的熱力。所以就半自覺地寫下了從〈鄉愁〉、〈鄉愁四韻〉、〈民歌〉到〈江湖上〉、〈民歌手〉、〈搖搖民謠〉的系列作品;結果竟引起了戴洪軒、楊弦、李泰祥等音樂家的共鳴,並轉而激發了所謂現代民歌與校園歌曲的運動。

詩與音樂結婚,乃生歌,與繪畫相戀,乃有意象與比喻。紀弦當年大聲疾呼,強調詩是詩,歌是歌,兩者必須分家。他強調現代詩該用散文來寫,當時的用意原在挽救新月派單調而淺顯的「韻文化」,有其文學史發展的背景,無可厚非但是當年「自由詩」對「格律詩」的反動,不免矯枉過正,所以一面雖然跳出了「韻文化」,另一面卻又陷入了「散文化」。其結果是迷途至今,大半的所謂「自由詩」不幸都擺脫不了「散文化」,不但讀來無味,在朗誦會上也欠缺效果。今日的現代詩喪失讀者,尤其是聽眾,這也是一大原因。現代詩要成功,在詩藝上必須兼顧情與意。意,見於主題的呈現,而情,則有賴感性的訴求,也就是音調與意象的經營加交配。目前的現代詩仍耽於鋪張意象而疏於安排音調,結果是意象龐雜,節奏散漫,主題不清。

當年楊弦、李泰祥發軔於先,羅大佑、侯德健發揚於後,其他的作曲家與歌手風起雲湧,頗能擴充現代詩的領域,其餘韻嫋嫋迄今。近年我在台灣各地演講,仍然有中年聽眾告訴我,他們沒有忘記李泰祥與楊弦的歌曲。上月我應黃敏惠市長之請去嘉義訪問,她的晚宴別出心裁,設在一家叫「玩美煮藝」的餐館,席上的八道菜都以我的詩命名,內容也巧妙地配合詩意。例如〈鄉愁四韻〉就用分成四格的別緻淺盤來盛,而〈白玉苦瓜〉更廣求苦搜,用有機農場的清純苦瓜,剖成兩半,填以米飯烤成。黃市長為了證明她當年不但讀過我的詩,而且至今還記得如何吟唱,席間真的就唱了起來,令我十分感動。

鄉愁〉、〈鄉愁四韻〉、〈民歌〉幾首,多年來引起廣泛的共鳴,並一再收入各種選集與台灣、大陸、香港、新加坡的語文課本。〈鄉愁〉一首在各地轉載之頻,不下千次。我到各地講學,常有學生、歌手或演員登台朗誦或演唱。為此詩作曲者,包括楊弦、王洛賓、沈亞威、鄭文德等,不止十人。上海的呂詠鳴將它譜成蘇州評彈,並獲頒二○○四年的「中國曲藝牡丹獎」。南京的晁岱健為之譜曲,今年一月更在北京保利戲院盛大發表,由男高音戴玉強,女高音湯燦,二胡王行科,薩克斯風范聖琦,鋼琴神童龔天鵬,分別領著中國歌劇舞劇交響樂團演出。我常笑說:〈鄉愁〉流傳之廣,簡直成了我的名片,但是名片太大了,幾乎把我遮住了。

大陸的媒體常稱我為「鄉愁詩人」,這名號原是褒詞,卻「小看」了我。迄今我已成詩千首,其中以鄉情與懷古為主題者不下百首,但是詠歎其他主題,如親情、友情、愛情、人物、詠物、自述、世局、造化等等的,還有更多。就算我一首鄉愁之作都沒有寫過,我仍然算得上多產、多元的詩人吧。

譬如本書的主題詩〈白玉苦瓜〉,說它寫的是鄉愁固然不錯,但它同時也是一首詠物詩。又如〈飛將軍〉,寫的是李廣,可稱懷古,也可稱詠史,但它挑動的一根心弦卻是整個民族的大記憶,隱隱仍是時間的鄉愁。又如〈老戰士〉,正面寫的雖是晚近的歷史,但〈八卦〉面所寫的就複雜得多,似乎包含了遠古與晚近,又像在回憶,又像在預言,又像用玄學的自然現象來影射人事。

另一方面,因台灣而觸發的主題也包括了〈車過枋寮〉、〈慈雲寺俯眺台北〉、〈起飛〉、〈降落〉、〈西出陽關〉、〈斷奶〉、〈虎年〉、〈霧社〉、〈碧湖〉等幾首。至於〈江湖上〉、〈小時候〉、〈蓮花落〉、〈收藏家〉、〈海棠紋身〉、〈積木〉、〈盲丐〉、〈呼喚〉、〈樓頭〉、〈守夜人〉、〈投胎〉、〈詩人〉等作,則是向一具多面體的水晶尋找自我定位與心靈歸宿的諸般投影了。

最後,對於三十四年前出版此書的姚宜瑛女士,仍應深深致謝。《白玉苦瓜》在大地出版社已印了十九版。隔了這麼多年,詩人與出版人都老了,但那隻白玉苦瓜仍靜靜地夢著,醒著,在故宮博物院。世界在外面變了太多,但那隻苦瓜應仍不改其甘吧。
 
九十七年三月
 
---資料出處:歷年各版本《白玉苦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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