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解
〈哀江頭〉是唐代詩人杜甫的作品。本詩作於公元757年（唐肅宗至德二年）春。公元756年（至德元年）秋天，安祿山攻陷長安，杜甫離開郫州（今陝西富縣），前往投奔剛即位的唐肅宗，不巧被安史叛軍抓獲，帶到淪陷區的長安。舊地重來，觸景傷懷，詩人的內心十分痛苦。第二年春天，杜甫脫逃，沿長安城東南的曲江行走，感慨萬千，〈哀江頭〉就是當時心情的真實記錄，〈哀江頭〉就是當時心情的真實記錄。
在這首詩裡，詩人流露的感情是深沉的，也是複雜的。當他表達出真誠的愛國激情的時候，也流露出對蒙難君王的傷悼之情，這是李唐盛世的輓歌，也是國勢衰微的悲歌，全篇表現出對國破家亡的深哀巨慟。本詩出自：郭茂倩《樂府詩集》新樂府辭。
哀江頭
少陵野老吞聲哭，春日潛行曲江曲。
江頭宮殿鎖千門，細柳新蒲為誰綠？
憶昔霓旌下南苑，苑中萬物生顏色。
昭陽殿裡第一人，同輦隨君侍君側。
輦前才人帶弓箭，白馬嚼齧黃金勒。
翻身向天仰射雲，一笑正墜雙飛翼。
明眸皓齒今何在？血污遊魂歸不得。
清渭東流劍閣深，去住彼此無消息！
人生有情淚沾臆，江水江花豈終極？
黃昏胡騎塵滿城，欲往城南望城北。
【作品出處】
《唐詩三百首》
（轉引自：《杜工部集》）
〈哀江頭〉
原作者：杜甫
註釋翻譯
少陵野老吞聲哭，春日潛行曲江曲。
譯文：
祖居少陵的野老無聲痛哭（杜甫祖籍長安杜陵。少陵是漢宣帝許皇后的陵墓，在杜陵附近。杜甫曾在少陵附近居住過，故自稱「少陵野老」），在春天偷偷來到了曲江邊。
說明：
前四句是第一部分，寫長安淪陷後的曲江景象。曲江原是長安有名的遊覽勝地，開元年間經過疏鑿修建，亭台樓閣參差，奇花異卉爭芳，一到春天，堤岸彩幄翠幬，鮮車健馬，比肩擊轂，有說不盡的煙柳繁華、富貴風流。但這已經成為歷史了，以往的繁華像夢一樣過去。一個泣咽聲堵的老人，偷偷行走在曲江的隱曲角落裡（因在叛軍管轄之下，只好偷偷地走到這裡），這就是曲江此時的「遊人」。在春日遊覽勝地，不敢公然行走，卻要潛行」，而且是在冷僻無人的角落裡潛行，哭又不敢大放悲聲，只能吞聲而哭（不敢出聲的哭），這是何等地不幸！重複用一個「曲」字，給人一種紆曲難伸、愁腸百結的感覺。兩句詩，寫出曲江的蕭條和氣氛的恐怖，也寫出詩人憂思惶恐、壓抑沉痛的心理！
江頭宮殿鎖千門，細柳新蒲為誰綠？
譯文：
江岸的宮殿千門閉鎖，細柳和新生的水蒲為誰而綠？
說明：
此處寫詩人曲江所見：「千門」極言宮殿之多，說明昔日的繁華。而著一「鎖」字，便把昔日的繁華與眼前的蕭條冷落並擺在一起，巧妙地構成今昔對比。景物是美的，岸上是裊裊柳絲，水中是抽芽返青的新蒲，而「為誰綠」三字陡然一轉，以樂景反襯哀慟，一是說江山殘破，連草木失去了故主。二是說沒有遊人，無限傷心，無限淒涼，產生令人肝腸寸斷的筆力。
憶昔霓旌下南苑，苑中萬物生顏色。
譯文：
回憶當初天子如雲霓般的彩旗儀仗下了南苑，苑裡的萬物都生出光輝。
說明：
自此八句是回憶安史之亂前春到曲江的繁華景象。這裡用「憶昔」二字一轉，引了一節極為繁華熱鬧的文字。「憶昔霓旌下南苑，苑中萬物生顏色」，先總寫一筆。南苑即曲東南的芙蓉苑。唐玄宗開元二十年自大明宮築復道夾城，直抵曲江芙蓉苑。玄宗和后妃公主，經常通過夾城去曲江遊賞。御駕遊苑豪華奢侈，明珠寶器映照得花木生輝。
昭陽殿裡第一人，同輦隨君侍君側。
譯文：
昭陽殿裡的第一美人也同車出遊，一同坐著車輦隨侍在皇帝身旁。
說明：
具體描寫唐明皇與楊貴妃遊苑的情景。昭陽殿，漢宮殿名。漢成帝皇后趙飛燕之妹為昭儀，居住於此，唐人多以趙飛燕比楊貴妃。第一人，最得寵的人。「同輦隨君」事出《漢書外戚傳》（漢成帝遊於後宮，想與班婕妤同輦。班婕妤拒絕說：「觀古圖畫，聖賢之君，皆有名臣在側，三代末主，乃有嬖女。今欲同輦，得無近似之乎？」漢成帝想做而沒有做的事，唐玄宗做了；被班婕妤拒絕的事，楊貴妃正自鳴得意。輦本是皇帝乘坐的車子，古代君臣不同輦，楊貴妃的受寵超出常規，這清楚說明唐玄宗不是「賢君」而是「末主」，筆墨之外，有其深意在。
輦前才人帶弓箭，白馬嚼齧黃金勒。
譯文：
車輦前的女官帶著弓箭，白馬套著帶嚼子的黃金馬勒（嚼齧，咬）。
說明：
此處透過寫「才人」來烘托楊貴妃，「才人」是宮中女官，她們戎裝侍衛，身騎以黃金為嚼口籠頭的白馬，射獵禽獸，侍從們就已這樣豪華了，那「昭陽殿裡第一人」、擁有大唐江山的帝王就更不用說了。
翻身向天仰射雲，一笑正墜雙飛翼。
譯文：
翻身朝天上的雲層射去，談笑之間天上一對飛鳥便墜落在地。
說明：
才人們仰射高空，正好射中比翼雙飛的鳥。可惜這精湛的技藝不是去用來維護天下的太平，卻僅是為了博得楊貴妃的粲然「一笑」（楊貴妃因才人射中飛鳥而一笑。正墜雙飛翼，或亦暗寓唐玄宗和楊貴妃的馬嵬驛之變。）。這些帝王后妃們沒有想到，這種放縱的生活，卻正是他們親手種下禍亂的根苗。
明眸皓齒今何在？血污遊魂歸不得。
譯文：
楊貴妃明亮的眼睛和潔白的牙齒在哪裡？鮮血玷污她的遊魂，再也不能歸來！
說明：
以下八句是第三部分，寫詩人在曲江頭產生的感慨。分為兩層。第一層（「明眸皓齒今何在」至「去住彼此無消息」）直承第二部分，感嘆唐玄宗和楊貴妃的悲劇。「明眸皓齒」照應「一笑」，把楊貴妃「笑」時的情態補足，生動而自然。「今何在」三字照應第一部分「為誰綠」一句，把「為誰」二字說得更具體，感情極為沉痛。安史之亂起，玄宗從長安奔蜀，路經馬嵬驛，禁衛軍逼迫玄宗縊殺楊貴妃。《舊唐書楊貴妃傳》：「及潼關失守，從幸至馬嵬，禁軍大將陳玄禮密啟太子，誅國忠父子。既而四軍不散，玄宗遣力士宣問，對曰：『賊本尚在。』蓋指貴妃也。力士復奏，帝不獲已，與妃訣，遂縊死於佛室。時年三十八，瘞於驛西道側。」詩中「血污遊魂」點出楊貴妃遭變橫死。長安失陷，身為遊魂亦「歸不得」，帝后自作自受，結局十分悽慘。
清渭東流劍閣深，去住彼此無消息！
譯文：清澈的渭水向東流去，玄宗所在的劍閣那麼深遠，無論走的和留下的，彼此沒有消息（去住彼此：指唐玄宗、楊貴妃）。
說明：
楊貴妃埋葬在渭水之濱的馬嵬波，唐玄宗卻經由劍閣深入山路崎嶇的蜀道，死生各自異路，彼此音容渺茫。昔日芙蓉苑裡仰射比翼鳥，後來馬嵬坡前生死兩離分，詩人運用這鮮明而又巧妙的對照，指出他們逸樂無度與大禍臨頭的因果關係，寫得驚心動魄。
人生有情淚沾臆，江水江花豈終極？
譯文：
人生有情，淚水沾濕了胸臆，江水的流淌和江花的開放哪裡會有盡頭（終極：猶窮盡）？
說明：
第二層（「人生有情淚沾臆」至「欲往城南望城北」）總括全篇，寫詩人對世事滄桑變化的感慨。前兩句是說，人是有感情的，觸景傷懷，淚灑胸襟；但大自然是無情的，它不隨人世的變化而變化，花自開謝水自流，永無盡期。這是以無情反襯有情，而更見情深。
黃昏胡騎塵滿城，欲往城南望城北。
譯文：
黃昏時，胡騎揚起滿城的塵土，我想去城南，卻望著城北。
說明：
最後兩句，用行為動作描寫，來體現詩人感慨的深沉和思緒的迷惘煩亂。「黃昏胡騎塵滿城」把高壓恐怖的氣氛推向頂點，使開頭的「吞聲哭」「潛行」有了著落。黃昏來臨，為防備人民的反抗，叛軍紛紛出動，以致塵土飛揚，籠罩了整個長安城。本來就憂憤交迫的詩人，這時就更加心如火焚，他想回到長安城南住處，卻反而走向了城北，「欲往城南望城北」是這首詩裡的一個典型細節，比閃光的金子還寶貴的細節！它活生生地表現出杜甫的內心情緒和行為狀態，心煩意亂竟到了不辨南北的程度，充分而形象地揭示詩人內心的巨大哀慟。
賞析
「哀」字是這首詩的核心。「開篇第一句「少陵野老吞聲哭」就創造出了強烈的藝術氛圍，是哀；後面寫春日潛行也是哀；睹物傷懷，憶昔日此地的繁華，而今卻蕭條零落，還是哀。進而追憶貴妃生前游幸曲江的盛事，以昔日之樂，反襯今日之哀；再轉入敘述貴妃升天，玄宗逃蜀，生離死別的悲慘情景，哀之極矣。最後，不辨南北更是極度哀傷的表現。「哀」字籠罩全篇，沉鬱頓挫，意境深邈。
全詩的內容，可分為三部分。詩的前半段回憶唐玄宗與楊貴妃游幸曲江的盛事，後半段感傷貴妃之死和玄宗出逃，哀嘆曲江的昔盛今衰，描繪了長安在遭到安史叛軍洗劫後的蕭條冷落景象，詩人流露的感情是深沉的，也是複雜的，詩中流露出對蒙難君王的傷悼之情，也表達詩人對國破家亡的深深哀慟，李唐盛世的輓歌。
詩的結構，從時間上說，是從眼前翻到回憶，又從回憶回到現實。從感情上說，首先寫哀，觸類傷情，無事不哀；哀極而樂，回憶李、楊極度佚樂的腐朽生活；又樂極生悲，把亡國的哀慟推向高潮。這不僅寫出「樂」與「哀」的因果關係，也造成強烈的對比效果，以樂襯哀，今昔對照，更好地突出詩人難以抑止的哀愁，造成結構上的波折跌宕，紆曲有緻。文筆則發斂抑揚，極開闔變化之妙。
【資料出處】
《壹讀》
〈杜甫《哀江頭》原文翻譯及賞析〉
（編按：文字已經過修改重新整理）
2015-04-28
網址：
https://read01.com/zh-tw/zO5L4D.html#.YZTKhKgzZP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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