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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廂記諸宮調》與《鶯鶯傳》

在經歷了宋代長期積澱後,唐傳奇在小說、戲曲等通俗文學領域獲得重大突破:包括題材、文體特徵、美學風範等都成為作家取材的重要來源。從《鶯鶯傳》中肇始發端的「西廂」題材更表現出強大的藝術生命力,為後世作家頻頻翻創,出現了如宋趙令畤《商調蝶戀花鼓子詞》、金董解元《諸宮調》(《董西廂》)、元王實甫《西廂記》及明清時期大量的同題材戲曲作品。陳寅恪讚嘆說:「如《鶯鶯傳》者,初本微之文集中附庸小說,其後竟演變流傳成為戲曲中之大國巨製。」

董解元將三千多字的傳奇文發展敷衍成新的西廂故事,寫出了由14種宮調193套組曲組成的長達八卷五萬多字的藝術精品《西廂記諸宮調》,對《鶯鶯傳》進行了再創作。從內容而言,它把一個寒門閨秀的愛情悲劇改編成為情節曲折動人的才子佳人式的愛情佳話;從形式而言,它把一篇唐代文人創作的傳奇文改編成為大眾喜聞樂見的講唱藝術形式,為後代西廂題材作品進一步向戲劇方向的演變傳播打下了基礎。因此無論是思想性還是藝術性,它都超越了以往任何一個西廂故事流本,實現了對元本的根本性突破與改造。

《鶯鶯傳》的主要矛盾是由崔張二人各自的追求與思想觀念的差異造成的。《鶯鶯傳》中,張生見到鶯鶯「顏色艷異,光輝動人」,就想買通紅娘與鶯鶯私合;當紅娘勸其「因德而求娶」,即派媒人通過正當途徑來求婚時,張生答曰「若因媒氏而娶,納采問名,則三數月間,索我於枯魚之肆矣」。張生既愛鶯鶯之美色,又難捨功名;他與鶯鶯的婚姻障礙在於唐代社會的門第觀念與自身的思想約束,是其自身「情」與「志」的矛盾造成了鶯鶯的悲劇,而重功名輕別離的選擇,正是唐代士子文人的真實寫照。《董西廂》以愛情作為婚姻的基礎,賦予西廂題材以新的生命力,使之具有了積極的社會意義;從維護禮教及「女人禍水」的說教上升到追求婚姻自由、反對禮教的時代高度,批判了「始亂終棄」的思想和男尊女卑的觀念;以崔張相偕出走抗議終獲美滿團圓,代替了傳奇中鶯鶯被離棄的悲劇性結局;作品矛盾衝突的性質也由《鶯鶯傳》中張生對鶯鶯的始亂終棄,演變為爭取戀愛婚姻自由的青年男女同家長之間的矛盾衝突。

《董西廂》在情節模式上的巨大突破,方式之一是在借鑑整體情節結構的基礎上,根據傳奇中的隻言片語,憑藉想像加以衍化,使情節複雜紛紜、搖曳多姿。如《鶯鶯傳》中關於崔家遇難、張生解難之事,只有短短一句,「張與蒲將之黨有善,請吏護之,遂不及於難」;而《董西廂》裡則被敷衍成包舉二卷的重頭戲「白馬將軍發兵解救普救寺」,包括「寺僧退兵、賊兵欲搶鶯鶯、鶯鶯欲自殺、法本求張生相救、張生請杜確相助、杜確殺孫飛虎收叛軍」等一系列情節,讀來險象環生,極具感染力。

為達到改編目的,作者提煉增加了佛殿初逢、月下聯吟、兵圍普救寺、張生害相思、長亭送別、村店驚夢、張生及第、鄭桓投階等等系列情節;又如鶯鶯問病、勘問紅娘、鄭恆進讒等情節,《鶯鶯傳》中均未見,應該是作者在前人創作基礎上豐富發展而來。總之,通過對傳奇情節的提煉改造,重新構制合成,《董西廂》為後世嬗變作品創製了基本雛形,成就了西廂題材的經典地位。

張生的形象相比《鶯鶯傳》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身份地位由「文戰不勝」的落魄書生,成為進士及第授翰林學士的尚書之子從「始亂終棄」的負心郎,搖身變成為愛情不惜獻出生命的「痴情種」由無行文人和禮法的維護者,演變成為忠於愛情、具有新思想的人物,可謂根本性的突破了。更為可貴的是,他對愛情有自覺爭取的行動:訂立婚約後,主動提出進京趕考也是出於能夠順利爭取愛情的考慮。當然其性格中也難免有軟弱的一面:儘管「步入蟾宮折桂花,舉手平拿」,取得了功名,但又出風波,鄭恆進讒言,老夫人食言,無奈之下,竟險些「雙雙自吊」,最後依法聰之計,「生攜鶯宵奔蒲州」,借杜太守之力,才得以團圓。

鶯鶯的形象也突破了以往的局限,身份地位從一個寒門閨秀升級為相國的千金從雖有愛情追求但深受禮教思想束縛的「淑女」,演變成為禮教的叛逆者。元稹筆下的鶯鶯,面對張生的挑逗,「端服嚴容,大數張」;而相國小姐崔鶯鶯卻視禮教為「小行」「小節」,當婚事無望時,鶯鶯先表死志,「解裙帶擲於梁」,後又不避「淫奔」之名為愛出走。元本中令其糾結的「自獻之羞」,已無法阻擋她追求幸福的腳步了。

元稹筆下的紅娘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只是一個情節結構上起承轉合的條件。作為鶯鶯的貼身丫頭,她被張生收買負責為崔張二人私合通書遞信,此外所起作用甚微,基本沒有明確的性格特徵。而在《董西廂》中,她被作家著重渲染,被賦予了諸多美好的品質:正直善良,樂於助人,潑辣勇敢,成為崔張爭取愛情的見證者、戀愛成敗的關鍵人物。她不但為崔張的歡會傳書遞簡、出謀獻計,更敢於向老夫人進行面對面的鬥爭。卷六「拷紅」一節,她指責老夫人「失治家之道,外不能報生之恩,內不能蔽鶯之丑,取笑於親戚,取謗於他人」,有理有據有力。作家以讚揚之筆塑造了這個富有同情心、充滿正義與智慧、敢於同僱主作鬥爭的婢女形象,為後世《王西廂》中紅娘的形象奠定了基礎,也成為中國後世樂於成人之美的代名詞

《鶯鶯傳》中老夫人是張生的「異派從母」,似乎只起到讓崔張二人見面的作用;在得悉張生和鶯鶯相愛以後,知其「無可奈何」因而「欲就成之」。而在《董西廂》中,這個形象的內涵也隨著作品主題的深化變得豐厚起來,「作事威嚴,治家廉謹」,冷酷虛偽,不守誠信,成為崔張相愛的障礙

情節是展示人物性格的生活基礎,人物性格又是情節發展的內在因素。《董西廂》中無論是改寫的原有形象,還是增寫的新人物,都與作品的情節發展水乳交融、相互作用,較全面地體現出作者的創作題旨,凸顯了作品的客觀意義。

《西廂記諸宮調》對西廂題材的改造,表現了作家進步的思想意識。從此,西廂故事在角色設定、情節設置、主題揭示諸多方面,都與《鶯鶯傳》相去甚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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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西廂記

【文章出處】
《每日頭條》
〈《西廂記諸宮調》與《鶯鶯傳》〉
網址:

https://kknews.cc/culture/xj36ygr.html
作者:楊雪
【作者簡介】
楊雪,中國吉林師範大學國際文化交流學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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