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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解

本文選自《賈子新書》,原題為〈過秦〉,分上、中、下三篇。藉敘述秦朝興亡的歷史,批評秦始皇施政的過失。過,作動詞用。本文為〈過秦論〉的中篇。 

兩漢儒生揭開秦始皇身後對其評價的序幕,從漢代、魏晉南北朝直到唐宋,秦始皇始終世諸多文人、政治家關注的焦點,成為歷代警示告誡施政的樣本,尤其到了唐代,對秦朝的評論方式更加豐富多樣,不僅有政論、上疏、而且有詩歌、辭賦,同一主題的各類文體不斷湧現。

秦國經過百餘年的征戰,併吞六國,統一天下,建立強大的帝國,卻在短暫的十五年內滅亡。漢初許多學者對此提出評論與檢討,其中以賈誼的〈過秦論〉最為有名。歷史上秦始皇在位共37年,其中22歲親政到50歲病故,實際執政達28年。秦二世胡亥為秦始皇帝第十八子,在位僅3年,胡亥在位3年期間,重用中車府令趙高,秦帝國政治大亂,秦始皇兒女二十餘人全部被胡亥所殺,重臣能臣全被殲滅,秦國已無人可用,唯一支撐殘局的大將章邯被迫投降項羽。趙高弒二世後迎立宗室子嬰,子嬰即位5日設計殺趙高,繼位僅46天,即被入關的項羽所殺。賈誼認為,秦始皇對秦帝國的速亡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秦二世胡亥沿襲秦始皇錯誤的政策而不加悔改,到了子嬰已是孤立無奈。由於秦始皇對於秦帝國的滅亡負有主要責任,因此討論秦帝國的速亡實際上就是對秦始皇的評價,秦始皇個人犯錯並不要緊,如果秦始皇創建的制度是一個完善的制度,它自身應有一定的自我修復功能,能給予繼任的皇帝必要的修正,但顯然這個制度出現難以彌補的重大失誤。


賈誼,西漢洛陽人。生於高祖七年(西元前二○○年),卒於文帝十二年(西元前一六八年),年三十三。賈十八歲即以博學能文著稱,二十二歲文帝召為博士,曾多次上書議論時政,提出改革主張。文帝即位未久,不便改動舊制,遂未見用,後轉任長沙王太傅、梁懷王太傅,才華仍無從施展,又遇梁懷王墮馬死,自責失職,憂傷抑鬱而卒。世稱賈太傅,又稱賈長沙。

賈誼是漢初政論家及辭賦家,其論政文章議論精闢,筆鋒犀利,氣勢雄偉。所上〈治安策〉(一名〈陳政事疏〉),對於漢初政策、制度,多所建言,為漢人奏議中第一長篇,是後世萬言書之祖。所作辭賦,上承屈原、宋玉,下開枚乘、司馬相如,在漢賦發展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有《賈子新書》傳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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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秦論.中

秦滅周祀,並海內,兼諸侯,南面稱帝,以養四海。天下之士,斐然向風。若是,何也?曰:近古之無王者久矣。周室卑微,五霸既滅,令不行於天下。是以諸侯力政,強凌弱,衆暴寡,兵革不休,士民罷弊。今秦南面而王天下,是上有天子也。既元元之民冀得安其性命,莫不虛心而仰上。當此之時,專威定功,安危之本,在於此矣。

秦王懷貪鄙之心,行自奮之智,不信功臣,不親士民,廢王道而立私愛,焚文書而酷刑法,先詐力而後仁義,以暴虐爲天下始。夫兼併者高詐力,安危者貴順權,此言取與守不同術也。秦離戰國而王天下,其道不易,其政不改,是其所以取之守之者無異也。孤獨而有之,故其亡可立而待也。借使秦王論上世之事,並殷、周之跡,以制御其政,後雖有淫驕之主,猶未有傾危之患也。故三王之建天下,名號顯美,功業長久。

今秦二世立,天下莫不引領而觀其政。夫寒者利裋褐,而飢者甘糟糠。天下囂囂,新主之資也。此言勞民之易爲仁也。向使二世有庸主之行而任忠賢,臣主一心而憂海內之患,縞素而正先帝之過;裂地分民以封功臣之後,建國立君以禮天下;虛囹圄而免刑戮,去收孥污穢之罪,使各反其鄉里;發倉廩,散財幣,以振孤獨窮困之士;輕賦少事,以佐百姓之急;約法省刑,以持其後,使天下之人皆得自新,更節修行,各慎其身;塞萬民之望,而以盛德與天下,天下息矣。即四海之內皆歡然各自安樂其處,惟恐有變。雖有狡害之民,無離上之心,則不軌之臣無以飾其智,而暴亂之奸弭矣。

二世不行此術,而重以無道:壞宗廟與民,更始作阿房之宮;繁刑嚴誅,吏治刻深;賞罰不當,賦斂無度。天下多事,吏不能紀;百姓困窮,而主不收恤。然後奸僞並起,而上下相遁;蒙罪者衆,刑戮相望於道,而天下苦之。自羣卿以下至於衆庶,人懷自危之心,親處窮苦之實,鹹不安其位,故易動也。是以陳涉不用湯、武之賢,不借公侯之尊,奮臂於大澤,而天下響應者,其民危也。

故先王者,見終始不變,知存亡之由。是以牧民之道,務在安之而已矣。下雖有逆行之臣,必無響應之助。故曰:「安民可與爲義,而危民易與爲非」,此之謂也。貴爲天子,富有四海,身在於戮者,正之非也。是二世之過也。


【文章出處】
《賈子新書》
過秦論.中
原作者:賈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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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翻譯

(一)


秦滅周祀,并(併吞)海內,兼(兼併)諸侯,南面稱帝,以四海養。天下之士,斐然嚮風。若是,何也?曰:近古之無王者久矣。
譯文:
秦滅周朝統一天下,吞併諸侯,臨朝稱帝,讓四海提供供養。天下的士人順服的慕風嚮往,爲什麼會像這樣呢?我的回答是:近古以來,沒有統一天下的帝王已經很久了。


周室卑微,五霸既滅,令不行於天下。是以諸侯力政(征,強凌弱,眾暴寡,兵革不休,士民罷弊。
譯文:
周王室力量微弱,春秋五霸相繼死去以後,天子的命令不能通行天下。因此諸侯憑着武力互相征伐,強大的侵略弱小的,人多的欺凌人少的,戰事不止,軍民疲憊。


今秦南面而王天下,是上有天子也。既元元(人民、百姓)之民冀得安其性命,莫不虛心而仰上。當此之時,專威定功,安危之本,在於此矣。
譯文:
如今秦皇南面稱帝,統治了天下,這就是在上有了天子。這樣一來,那些可憐的百姓就都希望能靠他安身活命,沒有誰不誠心景仰皇上。在這個時候,應該保住威權,穩定功業,是安定還是危敗,關鍵就在於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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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秦二世(劇照)


(二)

秦王懷貪鄙之心,行自奮之智,不信功臣,不親士民,廢王道而立私愛,焚文書而酷刑法,先詐力而後仁義,以暴虐爲天下始。
譯文:
秦王懷着貪婪卑鄙之心,只想施展他個人的智慧,不信任功臣,不親近士民,拋棄仁政王道,樹立個人權威,禁除詩書古籍,實行嚴刑酷法,把詭詐權勢放在前頭,把仁德信義丟在後頭,把殘暴苛虐作爲治理天下的前提。


夫兼併者高詐力,安危者貴順權,此言取與守不同術也。
譯文:
實行兼併,重視的是詭詐和實力;安定國家,重視的是順時權變:這就是說,奪取天下和保有天下,不能用同樣的方法。


秦離戰國而王天下,其道不易,其政不改,是其所以取之守之者無異也。
譯文:
秦經歷了戰國到統一天下,路線沒有修改,政令沒有改變,這是它奪取天下和保有天下所用的方法,並沒有不同。


孤獨而有之,故其亡可立而待也。
譯文:
秦始皇孤身無輔,卻擁有整個天下,所以他的滅亡也就很快就來到了。


借使秦王論上世之事,並殷、周之跡,以制御其政,後雖有淫驕之主,猶未有傾危之患也。
譯文:
假使秦始皇能夠考慮古代的情況,順着商、周的道路(編按:此所謂商周道路似指封建分封諸侯,但《史記.留侯世家》記載,張良並不同意走回封建制度),來制定實行自己的政策,那麼後代即使出現驕奢淫逸的君主,也不會有傾覆危亡的禍患。

故三王之建天下,名號顯美,功業長久。
譯文:
所以夏禹、商湯、周文王和周武王建立了國家,名號卓著,功業長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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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趙高(劇照)


(三)

今秦二世立,天下莫不引領而觀其政。
譯文:
當秦二世胡亥登上帝位,普天之下沒有人不伸長脖子,盼著看一看他的政策有何改變。


夫寒者利裋褐,而飢者甘糟糠。天下囂囂,新主之資也。此言勞民之易爲仁也。
譯文:
受凍的人穿上粗布短襖就覺得很好,捱餓的人吃上糟糠也覺得香甜。天下苦苦哀叫的百姓,正是新皇帝執政才能的表現。這就是說,勞苦人民容易接受仁政。


向使二世有庸主(中等資質的君主)之行而任忠賢,臣主一心而憂海內之患,縞素(喪服)而正先帝之過;裂地分民以封功臣之後,建國立君以禮天下;虛囹圄(監獄)而免刑戮,去收孥(獲罪而沒入官府供使役者)污穢之罪,使各反(返)其鄉里;發倉廩,散財幣,以振孤獨窮困之士;輕賦少事,以佐百姓之急;約法省刑,以持其後,使天下之人皆得自新,更節修行,各慎其身;塞萬民之望,而以盛德與天下,天下息矣。
譯文:
如果秦二世有一般君主的德行,任用忠貞賢能的人,君臣一致爲天下的苦難而憂心,喪服期間就改正先帝的過失;割地分民,封賞功臣的後代,封國立君,對天下的賢士以禮相待;把牢獄裏的犯人放出來,免去刑戮,廢除沒收犯罪者妻子兒女爲官家奴婢之類的刑罰,讓被判刑的人各自返回家鄉;打開倉庫,散發錢財,以賑濟孤獨窮困的士人;減輕賦稅,減少勞役,幫助百姓解除急困;簡化法律,減少刑罰,給犯人有能把握以後的機會,使天下的人都能自新,改變節操,修養品行,各自謹慎對待自身;滿足萬民的願望,以威信仁德對待天下人,天下人就歸附了。


即四海之內皆歡然各自安樂其處,惟恐有變。雖有狡害之民,無離上之心,則不軌之臣無以飾其智,而暴亂之奸弭矣。
譯文:
如果天下的人到處都歡喜安居樂業,唯恐發生變亂,那麼即使有奸詐不軌的人,而民衆沒有背叛主上之心,圖謀不軌的臣子也就無法掩飾他的奸計,暴亂的陰謀就可以被阻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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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秦帝國疆域圖


(四)

二世不行此術,而重(更加)以無道:壞宗廟與民,更始作阿房之宮;繁刑嚴誅,吏治刻深;賞罰不當,賦斂無度;天下多事,吏不能紀;百姓困窮,而主不收恤。
譯文:
秦二世不實行這種辦法,反而比始皇更加暴虐無道,破壞宗廟,殘害百姓,重新修建阿房宮,使刑罰更加繁多,殺戮更加嚴酷,官吏辦事苛刻狠毒,賞罰不得當,賦稅搜刮沒有限度,國家的事務太多,官吏們都治理不過來;百姓窮困已極,而君王卻不收容救濟。


然後奸僞並起,而上下相遁;蒙罪者眾,刑戮相望於道,而天下苦之。
譯文:
於是奸險欺詐之事紛起,上下互相欺騙,蒙受罪罰的人很多,道路上遭到刑戮的人前後相望連綿不斷,因此天下的人都陷入了水深火熱的痛苦之中。


自群卿以下至於眾庶,人懷自危之心,親處窮苦之實,咸不安其位,故易動(動亂)也。是以陳涉不用湯、武之賢,不借公侯之尊,奮臂於大澤,而天下響應者,其民危也。
譯文:
從君卿以下直到平民百姓,人人心中自危,身處窮苦之境,到處都不得安靜,所以容易動亂。因此陳涉不憑商湯、周武王那樣的賢能,不借公侯那樣的尊貴,在大澤鄉振臂一呼而天下響應,其原因就在於人民正處於危難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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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秦二世(劇照)


(五)

故先王者,見終始不變,知存亡之由。是以牧(治理)民之道,務在安之而已矣。
譯文:
所以古代聖王,能洞察開端與結局的變化,知道生存與滅亡的關鍵,因此統治人民的方法,就是要專心致力於使他們安定罷了。

下雖有逆行之臣,必無響應之助。故曰:「安民可與爲義,而危民易與爲非」,此之謂也。
譯文:
這樣,天下即使出現叛逆的臣子,也必然沒有人響應,得不到幫助力量了。所謂「處於安定狀態的人民,可以共同行仁義,處於危難之中的人民,容易一起做壞事」,說的就是這種情況。


貴爲天子,富有四海,身在於戮者,正之非(未得正傾之道)也。是二世之過也。
譯文:
尊貴到做了天子,富足到擁有天下,而自身卻不能免於被殺戮,就是由於挽救傾覆局勢的方法錯了。這就是秦二世的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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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胡亥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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