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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韓信(圖片引自網路)


題解

本文選自《史記》的〈淮陰侯列傳〉,記載韓信一生的事迹,突出了他的軍事才能和赫赫戰功,但最終因為功高震主,落得夷滅宗族的下場,文中注入作者司馬遷無限惋惜和感慨。

張良、蕭何、韓信三人並稱為漢初三傑,張良被封為留侯,蕭何被封為酇侯,韓信則被封為淮陰侯,按《史記》體例,張、蕭二人封侯故列入世家(留侯世家、蕭相國世家),唯獨韓信封淮陰侯卻僅入列傳,漢初功臣張良、蕭何得以全身而退,只有韓信動了謀反之念,被高祖猜忌、呂后誘殺,最後不得善終。太史公在〈淮陰侯列傳〉卷末論韓信雖少有大志,胸有韜略,可惜不能謙恭退讓,反而自誇功勞、自恃己能,在天下已經安定反而圖謀叛亂,其最後誘捕斬殺,誅滅宗族,也就咎由自取了。

本篇故事細節描寫非常精彩:一飯千金、胯下之辱、蕭何月下追韓信、國士無雙、登壇拜將、婦人之仁、置之死地而後生、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必有一得、假王成真、解衣推食、功高震主、兔死狗烹、鳥盡弓藏、韓信點兵(多多益善)、將兵將將、成也蕭何敗也蕭何......早已成為後世耳熟能詳的成語、諺語、典故。同時,本文雖寫韓信其人,但旁及項羽、劉邦性格的描述,是研讀〈項羽本紀〉〈高祖本紀〉的重要對照參考資料。

原文無標題,各段標題為編者補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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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引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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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引自網路)

 
淮陰侯列傳

淮陰侯韓信者,淮陰人也。始為布衣時,貧無行,不得推擇為吏,又不能治生商賈,常從人寄食飲,人多厭之者。常數從其下鄉南昌亭長寄食,數月,亭長妻患之,乃晨炊蓐食。食時信往,不為具食。信亦知其意,怒,竟絕去。


信釣於城下,諸母漂,有一母見信飢,飯信,竟漂數十日。信喜,謂漂母曰:「吾必有以重報母。」母怒曰:「大丈夫不能自食,吾哀王孫而進食,豈望報乎!」

淮陰屠中少年有侮信者,曰:「若雖長大,好帶刀劍,中情怯耳。」眾辱之曰:「信能死,刺我;不能死,出我袴下。」於是信孰視之,俛出袴下,蒲伏。一市人皆笑信,以為怯。及項梁渡淮,信杖劍從之,居戲下,無所知名。項梁敗,又屬項羽,羽以為郎中。數以策干項羽,羽不用。漢王之入蜀,信亡楚歸漢,未得知名,為連敖。坐法當斬,其輩十三人皆已斬,次至信,信乃仰視,適見滕公曰:「上不欲就天下乎?何為斬壯士!」滕公奇其言,壯其貌,釋而不斬。與語,大說之。言於上,上拜以為治粟都尉,上未之奇也。信數與蕭何語,何奇之。

至南鄭,諸將行道亡者數十人,信度等已數言上,上不我用,即亡聞信亡,不及以聞,自追之。人有言上曰:「丞相何。」上大怒,如失左右手。居一二日,何來謁上,上且怒且喜,罵何曰:「若,何也?」曰:「臣不敢亡也,臣追亡者。」上曰:「若所追者誰何?」曰:「韓信也。」上復罵曰:「諸將亡者以十數,公無所追;追信,詐也。」何曰:「諸將易得耳。至如信者,國士無雙。王必欲長王漢中,無所事信;必欲爭天下,非信無所與計事者。顧王策安所決耳。」

王曰:「吾亦欲東耳,安能鬱鬱久居此乎?」曰:「王計必欲東,能用信,信即留;不能用,信終亡耳。」王曰:「吾為公以為將。」曰:「雖為將,信必不留。」王曰:「以為大將。」曰:「幸甚。」於是王欲召信拜之。曰:「王素慢無禮,今拜大將如呼小兒耳,此乃信所以去也。王必欲拜之,擇良日,齋戒,設壇場,具禮,乃可耳。」王許之。諸將皆喜,人人各自以為得大將。至拜大將,乃韓信也,一軍皆驚。

信拜禮畢,上坐。王曰:「丞相數言將軍,將軍何以教寡人計策?」信謝,因問王曰:「今東鄉爭權天下,豈非項王邪?」漢王曰:「然。」曰:「大王自料勇悍仁彊,孰與項王?」漢王默然良久,曰:「不如也。」信再拜賀曰:「惟信亦為大王不如也。然臣嘗事之,請言項王之為人也。項王喑噁叱咤,千人皆廢,然不能任賢將,此特匹夫之勇耳。項王見人恭敬慈愛,言語嘔嘔,人有疾病,涕泣分食飲,至使人有功當封爵者,印敝,忍不能予,此所謂婦人之仁也。項王雖霸天下而臣諸侯,不居關中而都彭城。背義帝之約,而以親愛王,諸侯不平。諸侯之見項王遷逐義帝置江南,亦皆歸逐其主而自王善地項王所過無不殘滅者,天下多怨,百姓不親附,特劫於威彊耳。名雖為霸,實失天下心。故曰其彊易弱。今大王誠能反其道:任天下武勇,何所不誅以天下城邑封功臣,何所不服!以義兵思東歸之士,何所不散!且三秦王為秦將,將秦子弟數歲矣,所殺亡不可勝計,又欺其眾降諸侯,至新安,項王詐阬秦降卒二十餘萬,唯獨邯、欣、翳得脫,秦父兄怨此三人,痛入骨髓。今楚彊以威王此三人,秦民莫愛也。大王之入武關,秋毫無所害,除秦苛法,與秦民約,法三章耳,秦民無不欲得大王王秦者。於諸侯之約,大王當王關中,關中民咸知之。大王失職入漢中,秦民無不恨者。今大王舉而東,三秦可傳檄而定也。」於是漢王大喜,自以為得信晚。遂聽信計,部署諸將所擊。

八月,漢王舉兵東出陳倉,定三秦。漢二年,出關,收魏、河南,韓、殷王皆降。合齊、趙共擊楚。四月,至彭城,漢兵敗散而還。信復收兵與漢王會滎陽,復擊破楚京、索之閒,以故楚兵卒不能西。漢之敗卻彭城,塞王欣、翟王翳亡漢降楚,齊、趙亦反漢與楚和。六月,魏王豹謁歸視親疾,至國(封國),即絕河關反漢,與楚約和。漢王使酈生說豹,不下其八月,以信為左丞相,擊魏。魏王盛兵蒲坂,塞臨晉,信乃益為疑兵,陳船欲度臨晉,而伏兵從夏陽以木罌缻渡軍,襲安邑。魏王豹驚,引兵迎信,信遂虜豹,定魏為河東郡。

漢王遣張耳與信俱,引兵東,北擊趙、代。後九月,破代兵,擒夏說閼與。信之下魏破代,漢輒使人收其精兵,詣滎陽以距楚。

信與張耳以兵數萬,欲東下井陘擊趙。趙王、成安君陳餘聞漢且襲之也,聚兵井陘口,號稱二十萬。廣武君李左車說成安君曰:「聞漢將韓信涉西河,虜魏王,禽夏說,新喋血閼與,今乃輔以張耳,議欲下趙,此乘勝而去國遠鬬,其鋒不可當。臣聞千里餽糧,士有飢色,樵蘇後爨,師不宿飽。今井陘之道,車不得方軌,騎不得成列,行數百里,其勢糧食必在其後。願足下假臣奇兵三萬人,從閒道絕其輜重;足下深溝高壘,堅營勿與戰。彼前不得鬬,退不得還,吾奇兵絕其後,使野無所掠,不至十日,而兩將之頭可致於戲下。願君留意臣之計。否,必為二子所擒矣。」成安君,儒者也,常稱義兵不用詐謀奇計,曰:「吾聞兵法十則圍之,倍則戰。今韓信兵號數萬,其實不過數千。能千里而襲我,亦已罷極。今如此避而不擊,後有大者,何以加之!則諸侯謂吾怯,而輕來伐我。」不聽廣武君策,廣武君策不用。韓信使人閒視,知其不用,還報,則大喜,乃敢引兵遂下。未至井陘口三十里,止舍。夜半傳發,選輕騎二千人,人持一赤幟,從閒道萆山而望趙軍。誡曰:「趙見我走,必空壁逐我,若疾入趙壁,拔趙幟,立漢赤幟。」令其裨將傳飧,曰:「今日破趙會食!」諸將皆莫信,佯應曰:「諾。」謂軍吏曰:「趙已先據便地為壁,且彼未見吾大將旗鼓,未肯擊前行,恐吾至阻險而還。」信乃使萬人先行,出,背水陳趙軍望見而大笑。平旦,信建大將之旗鼓,鼓行出井陘口,趙開壁擊之,大戰良久。於是信、張耳佯棄鼓旗,走水上軍。水上軍開入之,復疾戰。趙果空壁爭漢鼓旗,逐韓信、張耳。韓信、張耳已入水上軍,軍皆殊死戰,不可敗。信所出奇兵二千騎,共候趙空壁逐利,則馳入趙壁,皆拔趙旗,立漢赤幟二千。趙軍已不勝,不能得信等,欲還歸壁,壁皆漢赤幟,而大驚,以為漢皆已得趙王將矣,兵遂亂,遁走,趙將雖斬之,不能禁也。於是漢兵夾擊,大破虜趙軍,斬成安君泜水上,擒趙王歇。信乃令軍中毋殺廣武君,有能生得者購千金。於是有縛廣武君而致戲下者,信乃解其縛,東鄉坐,西鄉對,師事之。諸將效首虜,畢賀,因問信曰:「兵法右倍山陵,前左水澤,今者將軍令臣等反背水陳,曰破趙會食,臣等不服。然竟以勝,此何術也?」信曰:「此在兵法,顧諸君不察耳。兵法不曰『陷之死地而後生,置之亡地而後存』?且信非得素拊循士大夫也,此所謂『驅市人而戰之』,其勢非置之死地,使人人自為戰;今予之生地,皆走,寧尚可得而用之乎!」諸將皆服曰:「善。非臣所及也。」

於是信問廣武君曰:「僕欲北攻燕,東伐齊,何若而有功?」廣武君辭謝曰:「臣聞敗軍之將,不可以言勇,亡國之大夫,不可以圖存。今臣敗亡之虜,何足以權大事乎!」信曰:「僕聞之,百里奚居虞而虞亡,在秦而秦霸,非愚於虞而智於秦也,用與不用,聽與不聽也。誠令成安君聽足下計,若信者亦已為禽矣。以不用足下,故信得侍耳。」因固問曰:「僕委心歸計,願足下勿辭。」廣武君曰:「臣聞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必有一得。故曰『狂夫之言,聖人擇焉』。顧恐臣計未必足用,願效愚忠。夫成安君有百戰百勝之計,一旦而失之,軍敗鄗下,身死泜上。今將軍涉西河,虜魏王,禽夏說閼與,一舉而下井陘,不終朝破趙二十萬眾,誅成安君。名聞海內,威震天下,農夫莫不輟耕釋耒,褕衣甘食,傾耳以待命者。若此,將軍之所長也。然而眾勞卒罷,其實難用。今將軍欲舉倦獘之兵,頓之燕堅城之下,欲戰恐久力不能拔,情見勢屈,曠日糧竭,而弱燕不服,齊必距境以自彊也。燕齊相持而不下,則劉項之權未有所分也。若此者,將軍所短也。臣愚,竊以為亦過矣。故善用兵者不以短擊長,而以長擊短。」韓信曰:「然則何由?」廣武君對曰:「方今為將軍計,莫如案甲休兵,鎮趙撫其孤,百里之內,牛酒日至,以饗士大夫醳兵,北首燕路,而後遣辯士奉咫尺之書,暴其所長於燕,燕必不敢不聽從。燕已從,使諠言者東告齊,齊必從風而服,雖有智者,亦不知為齊計矣。如是,則天下事皆可圖也。兵固有先聲而後實者,此之謂也。」韓信曰:「善。」從其策,發使使燕,燕從風而靡。乃遣使報漢,因請立張耳為趙王,以鎮撫其國。漢王許之,乃立張耳為趙王。

楚數使奇兵渡河擊趙,趙王耳、韓信往來救趙,因行定趙城邑,發兵詣漢。楚方急圍漢王於滎陽,漢王南出,之宛、葉閒,得黥布,走入成皋,楚又復急圍之。六月,漢王出成皋,東渡河,獨與滕公俱,從張耳軍脩武。至,宿傳舍。晨自稱漢使,馳入趙壁。張耳、韓信未起,即其臥內上奪其印符,以麾召諸將,易置之。信、耳起,乃知漢王來,大驚。漢王奪兩人軍,即令張耳備守趙地。拜韓信為相國,收趙兵未發者擊齊。信引兵東,未渡平原,聞漢王使酈食其已說下齊,韓信欲止。范陽辯士蒯通說信曰:「將軍受詔擊齊,而漢獨發閒使下齊,寧有詔止將軍乎?何以得毋行也!且酈生一士,伏軾掉三寸之舌,下齊七十餘城,將軍將數萬眾,歲餘乃下趙五十餘,為將數歲,反不如一豎儒之功乎?」於是信然之,從其計,遂渡河。齊已聽酈生,即留縱酒,罷備漢守禦。信因襲齊歷下軍,遂至臨菑。齊王田廣以酈生賣己,乃烹之,而走高密,使使之楚請救。韓信已定臨菑,遂東追廣至高密西。楚亦使龍且將,號稱二十萬,救齊。齊王廣、龍且并軍與信戰,未合。人或說龍且曰:「漢兵遠鬬窮戰,其鋒不可當。齊、楚自居其地戰,兵易敗散。不如深壁,令齊王使其信臣招所亡城,亡城聞其王在,楚來救,必反漢。漢兵二千里客居,齊城皆反之,其勢無所得食,可無戰而降也。」龍且曰:「吾平生知韓信為人,易與耳。且夫救齊不戰而降之,吾何功?今戰而勝之,齊之半可得,何為止!」遂戰,與信夾濰水陳。韓信乃夜令人為萬餘囊,滿盛沙,壅水上流,引軍半渡,擊龍且,佯不勝,還走。龍且果喜曰:「固知信怯也。」遂追信渡水。信使人決壅囊,水大至。龍且軍大半不得渡,即急擊,殺龍且。龍且水東軍散走,齊王廣亡去。信遂追北至城陽,皆虜楚卒。

漢四年,遂皆降平齊。使人言漢王曰:「齊偽詐多變,反覆之國也,南邊楚,不為假王以鎮之,其勢不定。願為假王便。」當是時,楚方急圍漢王於滎陽,韓信使者至,發書,漢王大怒,罵曰:「吾困於此,旦暮望若來佐我,乃欲自立為王!」張良、陳平躡漢王足,因附耳語曰:「漢方不利,寧能禁信之王乎?不如因而立,善遇之,使自為守。不然,變生。」漢王亦悟,因復罵曰:「大丈夫定諸侯,即為真王耳,何以假為!」乃遣張良往立信為齊王,徵其兵擊楚。

楚已亡龍且,項王恐,使盱眙人武涉往說齊王信曰:「天下共苦秦久矣,相與勠力擊秦。秦已破,計功割地,分土而王之,以休士卒。今漢王復興兵而東,侵人之分,奪人之地,已破三秦,引兵出關,收諸侯之兵以東擊楚,其意非盡吞天下者不休,其不知厭足如是甚也。且漢王不可必,身居項王掌握中數矣,項王憐而活之,然得脫,輒倍約,復擊項王,其不可親信如此。今足下雖自以與漢王為厚交,為之盡力用兵,終為之所禽矣。足下所以得須臾至今者,以項王尚存也。當今二王之事,權在足下。足下右投則漢王勝,左投則項王勝。項王今日亡,則次取足下。足下與項王有故,何不反漢與楚連和,參分天下王之?今釋此時,而自必於漢以擊楚,且為智者固若此乎!」韓信謝曰:「臣事項王,官不過郎中,位不過執戟,言不聽,畫不用,故倍楚而歸漢。漢王授我上將軍印,予我數萬眾,解衣衣我,推食食我,言聽計用,故吾得以至於此。夫人深親信我,我倍之不祥,雖死不易。幸為信謝項王!」

武涉已去,齊人蒯通知天下權在韓信,欲為奇策而感動之,以相人說韓信曰:「僕嘗受相人之術。」韓信曰:「先生相人何如?」對曰:「貴賤在於骨法,憂喜在於容色,成敗在於決斷,以此參之,萬不失一。」韓信曰:「善。先生相寡人何如?」對曰:「願少閒。」信曰:「左右去矣。」通曰:「相君之面,不過封侯,又危不安。相君之背,貴乃不可言。」韓信曰:「何謂也?」蒯通曰:「天下初發難也,俊雄豪傑建號壹呼,天下之士雲合霧集,魚鱗襍遝,熛至風起。當此之時,憂在亡秦而已。今楚漢分爭,使天下無罪之人肝膽塗地,父子暴骸骨於中野,不可勝數。楚人起彭城,轉鬬逐北,至於滎陽,乘利席卷,威震天下。然兵困於京、索之閒,迫西山而不能進者,三年於此矣。漢王將數十萬之眾,距鞏、雒,阻山河之險,一日數戰,無尺寸之功,折北不救,敗滎陽,傷成皋,遂走宛、葉之閒,此所謂智勇俱困者也。夫銳氣挫於險塞,而糧食竭於內府,百姓罷極怨望,容容無所倚。以臣料之,其勢非天下之賢聖固不能息天下之禍。當今兩主之命縣於足下。足下為漢則漢勝,與楚則楚勝。臣願披腹心,輸肝膽,效愚計,恐足下不能用也。誠能聽臣之計,莫若兩利而俱存之,參分天下,鼎足而居,其勢莫敢先動。夫以足下之賢聖,有甲兵之眾,據彊齊,從燕、趙,出空虛之地而制其後,因民之欲,西鄉為百姓請命,則天下風走而響應矣,孰敢不聽!割大弱彊,以立諸侯,諸侯已立,天下服聽而歸德於齊。案齊之故,有膠、泗之地,懷諸侯以德,深拱揖讓,則天下之君王相率而朝於齊矣。蓋聞天與弗取,反受其咎;時至不行,反受其殃。願足下孰慮之。」韓信曰:「漢王遇我甚厚,載我以其車,衣我以其衣,食我以其食。吾聞之,乘人之車者載人之患,衣人之衣者懷人之憂,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吾豈可以鄉利倍義乎!」蒯生曰:「足下自以為善漢王,欲建萬世之業,臣竊以為誤矣。始常山王、成安君為布衣時,相與為刎頸之交,後爭張黶、陳澤之事,二人相怨。常山王背項王,奉項嬰頭而竄,逃歸於漢王。漢王借兵而東下,殺成安君泜水之南,頭足異處,卒為天下笑。此二人相與,天下至驩也。然而卒相禽者,何也?患生於多欲而人心難測也。今足下欲行忠信以交於漢王,必不能固於二君之相與也,而事多大於張黶、陳澤。故臣以為足下必漢王之不危己,亦誤矣。大夫種、范蠡存亡越,霸句踐,立功成名而身死亡。野獸已盡而獵狗烹夫以交友言之,則不如張耳之與成安君者也;以忠信言之,則不過大夫種、范蠡之於句踐也。此二人者,足以觀矣。願足下深慮之。且臣聞勇略震主者身危,而功蓋天下者不賞。臣請言大王功略:足下涉西河,虜魏王,禽夏說,引兵下井陘,誅成安君,徇趙,脅燕,定齊,南摧楚人之兵二十萬,東殺龍且,西鄉以報,此所謂功無二於天下,而略不世出者也。今足下戴震主之威,挾不賞之功,歸楚,楚人不信;歸漢,漢人震恐:足下欲持是安歸乎?夫勢在人臣之位而有震主之威,名高天下,竊為足下危之。」韓信謝曰:「先生且休矣,吾將念之。」後數日,蒯通復說曰:「夫聽者事之候也,計者事之機也,聽過計失而能久安者,鮮矣。聽不失一二者,不可亂以言;計不失本末者,不可紛以辭。夫隨廝養之役者,失萬乘之權;守儋石之祿者,闕卿相之位。故知者決之斷也,疑者事之害也,審毫氂之小計,遺天下之大數,智誠知之,決弗敢行者,百事之禍也。故曰『猛虎之猶豫,不若蜂蠆之致螫;騏驥之跼躅,不如駑馬之安步;孟賁之狐疑,不如庸夫之必至也;雖有舜禹之智,吟而不言,不如瘖聾之指麾也。』此言貴能行之。夫功者難成而易敗,時者難得而易失也。時乎時,不再來。願足下詳察之。」韓信猶豫不忍倍漢,又自以為功多,漢終不奪我齊,遂謝蒯通。蒯通說不聽,已佯狂為巫。

漢王之困固陵,用張良計,召齊王信,遂將兵會垓下。項羽已破,高祖襲奪齊王軍。漢五年正月,徙齊王信為楚王,都下邳。

信至國,召所從食漂母,賜千金。及下鄉南昌亭長,賜百錢,曰:「公,小人也,為德不卒。」召辱己之少年令出胯下者以為楚中尉。告諸將相曰:「此壯士也。方辱我時,我寧不能殺之邪?殺之無名,故忍而就於此。」

項王亡將鍾離眛家在伊廬,素與信善。項王死後,亡歸信。漢王怨眛,聞其在楚,詔楚捕眛。信初之國,行縣邑,陳兵出入。漢六年,人有上書告楚王信反。高帝以陳平計,天子巡狩會諸侯,南方有雲夢,發使告諸侯會陳:「吾將遊雲夢。」實欲襲信,信弗知。高祖且至楚,信欲發兵反,自度無罪,欲謁上,恐見擒。人或說信曰:「斬眛謁上,上必喜,無患。」信見眛計事。眛曰:「漢所以不擊取楚,以昧在公所。若欲捕我以自媚於漢,吾今日死,公亦隨手亡矣。」乃罵信曰:「公非長者!」卒自剄。信持其首,謁高祖於陳。上令武士縛信,載後車。信曰:「果若人言,『狡兔死,良狗烹;高鳥盡,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天下已定,我固當烹!」上曰:「人告公反。」遂械繫信。至雒陽,赦信罪,以為淮陰侯。

信知漢王畏惡其能,常稱病不朝從。信由此日夜怨望,居常鞅鞅,羞與絳、灌等列。信嘗過樊將軍噲,噲跪拜送迎,言稱臣,曰:「大王乃肯臨臣!」信出門,笑曰:「生乃與噲等為伍!」上常從容與信言諸將能不,各有差。上問曰:「如我能將幾何?」信曰:「陛下不過能將十萬。」上曰:「於君何如?」曰:「臣多多而益善耳。」上笑曰:「多多益善,何為為我擒?」信曰:「陛下不能將兵,而善將將,此乃言之所以為陛下擒也。且陛下所謂天授,非人力也。」

陳豨拜為鉅鹿守,辭於淮陰侯。淮陰侯挈其手,辟左右與之步於庭,仰天歎曰:「子可與言乎?欲與子有言也。」豨曰:「唯將軍令之。」淮陰侯曰:「公之所居,天下精兵處也;而公,陛下之信幸臣也。人言公之畔,陛下必不信;再至,陛下乃疑矣;三至,必怒而自將。吾為公從中起,天下可圖也。」陳豨素知其能也,信之,曰:「謹奉教!」漢十年,陳豨果反。上自將而往,信病不從。陰使人至豨所,曰:「弟舉兵,吾從此助公。」信乃謀與家臣夜詐詔赦諸官徒奴,欲發以襲呂后、太子。部署已定,待豨報。其舍人得罪於信,信囚,欲殺之。舍人弟上變,告信欲反狀於呂后。呂后欲召,恐其黨不就,乃與蕭相國謀,詐令人從上所來,言豨已得死,列侯羣臣皆賀。相國紿信曰:「雖疾,彊入賀。」信入,呂后使武士縛信,斬之長樂鍾室。信方斬,曰:「吾悔不用蒯通之計,乃為兒女子所詐,豈非天哉!」遂夷信三族。高祖已從豨軍來,至,見信死,且喜且憐之,問:「信死亦何言?」呂后曰:「信言恨不用蒯通計。」高祖曰:「是齊辯士也。」乃詔齊捕蒯通。蒯通至,上曰:「若教淮陰侯反乎?」對曰:「然,臣固教之。豎子不用臣之策,故令自夷於此。如彼豎子用臣之計,陛下安得而夷之乎!」上怒曰:「烹之。」通曰:「嗟乎,冤哉烹也!」上曰:「若教韓信反,何冤?」對曰:「秦之綱絕而維弛,山東大擾,異姓並起,英俊烏集。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於是高材疾足者先得焉。蹠之狗吠堯,堯非不仁,狗因吠非其主。當是時,臣唯獨知韓信,非知陛下也。且天下銳精持鋒欲為陛下所為者甚眾,顧力不能耳。又可盡亨之邪?」高帝曰:「置之。」乃釋通之罪。

太史公曰:吾如淮陰,淮陰人為余言,韓信雖為布衣時,其志與眾異。其母死,貧無以葬,然乃行營高敞地,令其旁可置萬家。余視其母冢,良然。假令韓信學道謙讓,不伐己功,不矜其能,則庶幾哉,於漢家勳可以比周、召、太公之徒,後世血食矣。不務出此,而天下已集,乃謀畔逆,夷滅宗族,不亦宜乎!

【文章出處】
《史記》
淮陰侯列傳
原作者:司馬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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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韓信(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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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韓信(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註釋翻譯

一、寄食絕去

淮陰侯韓信者,淮陰人也。始為布衣(平民)時,貧無行(品行不好),不得推擇(推舉選用)為吏,又不能治生(維持生計)商賈(做生意),常從人寄食飲(吃閒飯),人多厭之者。
譯文:
淮陰侯韓信,是淮陰人。當初為平民百姓時,家境貧窮,品行並不好,不能夠被推選去做官,又不能做買賣維持生活,經常寄居在別人家吃閒飯,人們大多厭惡他。


常數(屢次)從其下鄉南昌亭長寄食(吃閒飯),數月,亭長妻患(厭惡)之,乃晨炊蓐(草蓆)食。食時信往,不為具(準備)食。信亦知其意,怒,竟絕去。
譯文:
他曾經多次前往下鄉南昌亭亭長處吃閒飯,接連數月,亭長的妻子嫌惡他,就提前做好早飯,端到內室床上去吃。開飯的時候,韓信去了,卻不給他準備飯食。韓信也明白他們的用意。一怒之下,居然離去不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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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韓信(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二、漂母施恩

信釣於城下,諸母(老婦)漂,有一母見信飢,飯信,竟(完畢)漂數十日。信喜,謂漂母曰:「吾必有以重報母。」
譯文:
韓信為了維生釣魚於城下,有幾位老婦在漂洗滌衣物,其中一位大娘看見韓信肚子餓了,就拿出飯給韓信吃。幾十天都如此,直到漂洗完畢。韓信很高興,對那位大娘說:「我以後一定重重地報答老人家。」

母怒曰:「大丈夫不能自食,吾哀王孫(對年輕人的敬稱)而進食,豈望報乎!」
譯文:
大娘生氣地說:「大丈夫不能養活自己,我是可憐你這位公子才給你飯吃,難道是希望你報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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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像示意圖:胯下之辱(圖片引自網路)


三、胯下之辱

淮陰屠中少年有侮信者,曰:「若(你)雖長大,好帶刀劍,中情(內心)怯耳。」眾(當眾)辱之曰:「信能死(不怕死),刺我;不能死,出我袴(通「胯」,兩腿間)下。」
譯文:
淮陰這地方的屠戶中,有個年輕人侮辱韓信說:「你雖然長的高大,喜歡帶刀佩劍,其實是個膽小鬼罷了。」又當眾侮辱他說:「你要不怕死,就拿劍刺我;如果怕死,就從我胯下爬過去。」

於是信孰視之,俛(同「俯」,低頭)出袴下,蒲伏(同「匍匐」,跪在地上爬行)。一市人皆笑信,以為怯。
譯文:
於是韓信仔細地打量了他一番,低下身去,趴在地上,從他的胯下爬了過去。滿街的人都笑話韓信,認為他膽小。


及項梁渡淮,信杖劍從之,居戲(大將之旗)下,無所知名。項梁敗,又屬項羽,羽以為郎中。數(屢次)以策干(求見)項羽,羽不用。
譯文:
等到項梁率軍渡過淮河,韓信持劍追隨他,在項梁的指揮下,卻沒沒無聞。項梁戰敗(編者註:項梁敗於章邯,見〈項羽本紀〉,又改隸屬項羽,項羽讓他做了郎中。他屢次向項羽獻策以求重用,但項羽沒有採納。

漢王之入蜀,信亡(逃亡)楚歸漢,未得知名,為連敖(官名)。坐法當斬,其輩十三人皆已斬,次至信,信乃仰視,適見滕公(指夏侯嬰)
譯文:
漢王劉邦入蜀,韓信脫離楚軍歸順了漢王劉邦,但仍沒有什麼名聲,只做了管理倉庫的小吏。後來犯法被判處斬首,同夥十三人都被殺了,輪到韓信,他抬頭仰視,正好看見滕公夏侯嬰,

曰:「上不欲就天下乎?何為斬壯士!」滕公奇其言,壯其貌,釋而不斬。與語,大說之。
譯文:
韓信說:「漢王不想成就統一天下的功業嗎?為什麼要斬殺壯士!」夏侯嬰感到他的話不同凡響,見他相貌堂堂,不像是等閒之輩,就釋放了他。夏侯嬰和韓信交談,很欣賞他。

言於上,上拜以為治粟都尉,上未之奇也。
譯文:
夏侯嬰把這事報告漢王劉邦,劉邦任命韓信為管理糧餉的軍需官,可是並沒有察覺他有什麼出奇超眾的才能。

信數(屢次)與蕭何語,何奇之。
譯文:
可是韓信多次跟蕭何談話,蕭何認為他是位奇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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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蕭何追韓信(圖片引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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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蕭何追韓信(圖片引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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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蕭何(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四、蕭何月下追韓信(國士無雙)

至南鄭,諸將行道亡(逃亡)者數十人,信度(揣度)(指蕭何)等已數(屢次)言上,上不我用,即亡(逃亡)
譯文:
漢王一行到達南鄭,各路將領在半路上逃跑的有幾十人。韓信揣測蕭何等人已多次向漢王推薦自己,漢王不任用,也就逃走了。

(指蕭何)聞信亡(逃亡),不及以聞(來不及報告劉邦),自追之。
譯文:
蕭何聽說韓信逃跑了,來不及報告漢王,親自去追他。

人有言上曰:「丞相何(指蕭何)(逃亡)。」上大怒,如失左右手。
譯文:
有人報告漢王說:「丞相蕭何逃跑了。」漢王大怒,如同失去了左右手。

居一二日,何(指蕭何)來謁上,上且怒且喜,罵何(指蕭何)曰:「若(你)(逃亡),何也?」
譯文:
過了一兩天,蕭何來拜見漢王,漢王又是惱怒又是高興。罵蕭何道:「你為什麼逃跑?」

(指蕭何)曰:「臣不敢亡(逃亡)也,臣追亡(逃亡)者。」
譯文:
蕭何說:「我不敢逃跑,我去追逃跑的人。」

上曰:「若(你)所追者誰何?」
譯文:
漢王說:「你追趕的人是誰?」

曰:「韓信也。」
譯文:
回答說:「是韓信。」

上復罵曰:「諸將亡(逃亡)者以十數,公無所追;追信,詐(欺騙)也。」
譯文:
漢王又罵道:「各路將領逃跑了幾十人,你沒去追一個;卻去追韓信,這是騙人的藉口。」

何曰:「諸將易得耳。至如信者,國士無雙。王必欲長(長期)王漢中,無所事(一無所用)信;必欲爭天下,非信無所與計事者。顧王策安所決(決定)耳。」
譯文:
蕭何說:「那些將領容易得到。至於像韓信這樣的傑出人物,普天之下找不出第二個人。大王果真要長期在漢中稱王,自然用不著韓信,如果一定要爭奪天下,除了韓信就再沒有可以和您計議大事的人了。就看大王要怎麼決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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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韓信拜將(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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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韓信拜將(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五、韓信拜將

王曰:「吾亦欲東耳,安(怎)能鬱鬱久居此乎?」
譯文:
漢王說:「我是要向東發展啊!怎麼能夠苦悶地長期守在這裡呢?」

(指蕭何)曰:「王計必欲東,能用信,信即留;不能用,信終亡(逃亡)耳。」
譯文:
蕭何說:「大王決意向東發展,能夠重用韓信,韓信就會留下來,不能重用,韓信終究要逃跑的。」

王曰:「吾為公(你)以為將。」
譯文:
漢王說:「我為了您的緣由,讓他做個將軍。」

(指蕭何)曰:「雖為將,信必不留。」
譯文:
蕭何說:「即使是做將軍,韓信一定不肯留下。」

王曰:「以為大將。」
譯文:
漢王說:「那就任命他做大將軍。」

(指蕭何)曰:「幸甚。」於是王欲召信拜之。
譯文:
蕭何說:「太好了。」於是漢王就要把韓信召來任命他。

(指蕭何)曰:「王素慢(輕慢隨便)無禮,今拜大將如呼小兒耳,此乃信所以去也。王必欲拜之,擇良日,齋戒,設壇場,具禮,乃可耳。」王許之。
譯文:
蕭何說:「大王向來對人輕慢,不講禮節,如今任命大將軍就像呼叫小孩子一樣。這就是韓信要離去的原因啊!大王決心要任命他,要選擇良辰吉日,親自齋戒,設置高壇和廣場,禮儀要完備才可以呀。」漢王答應了蕭何的要求。

諸將皆喜,人人各自以為得大將。至拜大將,乃韓信也,一軍皆驚。
譯文:
眾將聽到要拜大將都很高興,人人都以為自己要做大將軍了。等到任命大將時,被任命的竟然是韓信,全軍都感到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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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韓信(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六、韓信評項羽(婦人之仁)

信拜禮畢,上坐。王曰:「丞相數(屢次)言將軍,將軍何以教寡人計策?」
譯文:
任命韓信為大將的儀式結束後,漢王就座。漢王說:「丞相多次稱道將軍,將軍用什麼計策指教我呢?」

信謝(推卻、拒絕),因(接著)問王曰:「今東鄉(向)爭權天下,豈非項王邪?」
譯文:
韓信謙讓了一番,趁勢問漢王說:「如今向東爭奪天下,難道敵人不是項王嗎?」

漢王曰:「然。」
譯文:
漢王說:「是啊。」

曰:「大王自料勇悍仁彊(強),孰與項王?」
譯文:
韓信說:「大王自己估計在勇敢、強悍、仁厚、兵力方面與項王相比,誰強?」


漢王默然良久,曰:「不如也。」
譯文:
漢王沉默了好長時間,說:「不如項王。」


信再拜賀曰:「惟信亦為大王不如也。然臣嘗事之,請言項王之為人也。項王喑噁(發怒)叱咤(怒吼),千人皆廢,然不能任(信任)(交付)賢將,此特(只)匹夫之勇耳。
譯文:
韓信拜了兩拜,贊成地說:「我也認為大王您比不上他啊!然而,我曾經侍奉過他,請讓我說說項王的為人吧。項王震怒咆哮時,嚇得千百人不敢稍動,但不能放手任用有才能的將領,這只不過是匹夫之勇罷了。

項王見人恭敬慈愛,言語嘔嘔(和悅),人有疾病,涕泣分食飲,至使人有功當封爵者,印(官印)(損)敝,忍不能予(給予),此所謂婦人之仁也。
譯文:
項王待人恭敬慈愛,言語溫和,有生病的人,心疼的流淚,將自己的飲食分給他,等到有的人立下戰功,該加封進爵時,把刻好的大印放在手裡摩弄得稜角都磨圓了,仍捨不得給人,這就是所說的婦人的仁慈啊!

項王雖霸天下而臣諸侯,不居關中而都彭城。
譯文:
項王即使是稱霸天下,使諸侯臣服,但他放棄了關中的有利地形,而建都於彭城。

(又)背義帝之約,而以親愛(親近戲愛的人)王,諸侯不平。
譯文:
又違背了義帝的約定,將自己的親信分封為王,諸侯們憤憤不平。

諸侯之見項王遷逐(驅逐)義帝置江南,亦皆歸(回去)逐其主而自王(自立為王)善地(好的地方)
譯文:
諸侯們看到項王把義帝遷移到江南僻遠的地方,也都回去驅逐自己的國君,佔據了好的地方自立為王。

項王所過(經過)無不殘滅者,天下多怨,百姓不親附,特劫(脅迫)於威彊(強)耳。
譯文:
項王軍隊所經過的地方,沒有不橫遭摧殘毀滅的,天下的人大都怨恨,百姓不願歸附,只不過迫於威勢,勉強服從罷了。

名雖為霸,實失天下心。故曰其彊(強)易弱。
譯文:
雖然名義上是霸主,實際上卻失去了天下的民心。所以說,他的優勢很容易轉化為劣勢,他目前看起來雖然很強,但很快就會衰落的。


今大王誠能反其道:任(任用)天下武勇,何所不誅(消滅)
譯文:
如今大王果真能夠與他反其道而行:任用天下英勇善戰的人才,有什麼不可以被誅滅的呢?

以天下城邑封功臣,何所不服!
譯文:
用天下的城邑分封給有功之臣,有什麼人不心服口服呢?

以義兵(正義之師)(追隨)思東歸之士,何所不散!
譯文:
以正義之師,順從將士東歸的心願,有什麼樣的敵人不能擊潰呢?

且三秦王為秦將,將(率領)秦子弟數歲矣,所殺亡不可勝計(不計其數),又欺其眾降諸侯,至新安,項王詐阬秦降卒二十餘萬,唯獨邯、欣、翳得脫,秦父兄怨此三人,痛入骨髓。
譯文:
況且項羽分封的三個王(編者註:雍王章邯、塞王司馬欣、翟王董翳,見〈項羽本紀〉,原來都是秦朝的將領,率領秦地的子弟打了好幾年仗,被殺死和逃跑的多到沒法計算,又欺騙他們的部下向諸侯投降。到達新安,項王狡詐地活埋了已投降的秦軍二十多萬人(編者註:見〈項羽本紀〉),唯獨章邯、司馬欣、董翳沒有被殺,秦地的父老兄弟把這三個叛徒恨入骨髓。


今楚彊(勉強)以威王(封王)此三人,秦民莫愛也。
譯文:
而今項羽憑恃著威勢,強行封立這三個人為王,秦地的百姓沒有誰愛戴他們。

大王之入武關,秋毫無所害,除秦苛法,與秦民約,法三章耳,秦民無不欲得大王王秦者。
譯文:
而大王進入武關,秋毫無犯,廢除了秦朝的苛酷法令,與秦地百姓約法三章,秦地百姓沒有不想要大王在秦地做王的。

於諸侯之約,大王當王關中,關中民咸知之。
譯文:
根據天下諸侯的誓約,大王理當在關中做王,關中的百姓都知道這件事。

大王失職(失去應有封爵)入漢中,秦民無不恨者。
譯文:
大王失掉了應得的爵位進入漢中,秦地百姓沒有不怨恨的。

今大王舉而東,三秦可傳檄(文告)而定也。」
譯文:
如今大王發動軍隊向東挺進,只要一道文書三秦封地就可以平定了。」

於是漢王大喜,自以為得信晚。遂聽信計,部署諸將所擊。
譯文:
於是漢王非常高興,自認為得到韓信太晚了。就聽從韓信的謀劃,部署各路將領攻擊的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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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韓信(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七、韓信破魏

八月,漢王舉兵東出陳倉,定三秦。
譯文:
八月,漢王出兵經過陳倉向東挺進(編者註:此即「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之計),平定三秦,統領關中。

漢二年,出關,收魏、河南,韓、殷王皆降。合齊、趙共擊楚。
譯文:
漢二年(前205),兵出函谷關,收服魏王、河南王,其餘的韓王、殷王也相繼投降。漢王又聯合齊王、趙王共同攻擊楚軍。


四月,至彭城,漢兵敗散而還。信復收兵與漢王會滎陽,復擊破楚京、索之閒,以故楚兵卒(始終)不能西(西進)。漢之敗卻彭城,塞王欣、翟王翳亡漢降楚,齊、趙亦反漢與楚和。
譯文:
四月,到彭城,漢軍兵敗,潰散而回。韓信又收集潰散的人馬與漢王在滎陽會合,在京縣、索亭之間又摧垮楚軍,因此楚軍始終不能西進。漢軍在彭城敗退之後,塞王司馬欣、翟王董翳又再度叛漢降楚,齊國和趙國看苗頭不對,也背叛漢王跟楚王和解。


六月,魏王豹(魏豹,魏國宗室,秦末民變六國群雄之一)謁歸視親疾,至國(封國),即絕(切斷)河關反漢,與楚約和。漢王使酈生(指酈食其)說豹,不下(不成)
譯文:
六月,魏王豹以探望老母疾病為由請假回鄉,一回到封國,立即切斷黃河渡口臨晉關的交通要道,反叛漢王,與楚軍訂約講和。漢軍被斷了退路,眾叛親離,漢王於是派酈生遊說魏豹投降,沒有成功。


其八月,以信為左丞相,擊魏。魏王盛兵蒲坂,塞(堵絕)臨晉(臨晉關),信乃益(增加)為疑兵,陳(陳列)船欲度臨晉(臨晉關),而伏兵從夏陽以木罌(瓶)缻渡軍,襲安邑。
譯文:
這年八月,漢王任命韓信為左丞相,攻打魏王豹。魏王把主力部隊駐紮在蒲阪,堵塞了黃河渡口臨晉關。韓信增設疑兵,故意排列戰船,假裝要在臨晉渡河的樣子,而隱蔽的部隊卻從另外夏陽附近,不用船而用木桶、木甕綁成竹筏,浮水渡河,偷襲魏國首都安邑。

魏王豹驚,引兵迎信,信遂虜豹,定魏為河東郡。
譯文:
魏王豹沒料到這一招,驚慌失措,帶兵來迎擊韓信,韓信俘虜了魏豹,平定魏地,改製為河東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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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韓信(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八、韓信破代

漢王遣張耳與信俱,引兵東,北擊趙、代。
譯文:
漢王派張耳和韓信一起,領兵向東進發,向北攻擊趙國和代國。

後九月,破代兵,擒夏說閼與。
譯文:
這年閏九月,打垮代國軍隊。在閼與地方生擒代相夏說。

信之下魏破代,漢輒使人收其精兵,詣(往)滎陽以距(抵抗)楚。
譯文:
韓信攻破魏國、摧毀代國後,漢王就立刻派人調走韓信的精銳部隊,開往滎陽去抵禦楚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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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韓信(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九、韓信破趙(置之死地而後生)

信與張耳以兵數萬,欲東下井陘擊趙。趙王、成安君陳餘聞漢且襲之也,聚兵井陘口,號稱二十萬。
譯文:
韓信和張耳率領幾十萬人馬,想要突破井陘口,攻擊趙國。趙王、成安君陳餘聽說漢軍將要來襲擊趙國,在井陘口聚集兵力,號稱二十萬大軍。

廣武君李左車說成安君曰:「聞漢將韓信涉西河,虜魏王,禽夏說,新喋血閼與,今乃輔以張耳,議欲下趙,此乘勝而去國遠鬬,其鋒不可當。
譯文:
廣武君李左車向成安君獻計說:「聽說漢將韓信渡過西河,俘虜魏豹,生擒夏說,新近血洗閼與,如今又以張耳輔助,計議要奪取趙國。這是乘勝利的銳氣離開本國遠征,其鋒芒不可阻擋。

臣聞千里餽糧,士有飢色,樵蘇後爨,師不宿飽。今井陘之道,車不得方軌,騎不得成列,行數百里,其勢糧食必在其後。
譯文:
可是,我聽說千里運送糧餉,士兵們就會面帶飢色,臨時砍柴割草燒火做飯,軍隊就不能經常吃飽。眼下井陘這條道路,兩輛戰車不能並行,騎兵不能排成行列,行進的軍隊迤邐數百里,運糧食的隊伍勢必遠遠地落到後邊。

願足下假臣奇兵三萬人,從閒道絕其輜重;足下深溝高壘,堅營勿與戰。彼前不得鬬,退不得還,吾奇兵絕其後,使野無所掠,不至十日,而兩將之頭可致於戲下。
譯文:
希望您臨時撥給我奇兵三萬人,從隱蔽小路攔截他們的糧草,您就深挖戰壕,高築營壘,堅守軍營,不與交戰。他們向前不得戰鬥,向後無法退卻,我出奇兵截斷他們的後路,使他們在荒野什麼東西也搶掠不到,用不了十天,兩將的人頭就可送到將軍帳下。

願君留意臣之計。否,必為二子所擒矣。」
譯文:
希望您仔細考慮我的計策。否則,一定會被他二人俘虜。」


成安君,儒者也,常稱義兵不用詐謀奇計,曰:「吾聞兵法十則圍之,倍則戰。
譯文:
成安君,是信奉儒家學說的刻板書生,經常宣稱正義的軍隊不用欺騙詭計,說:「我聽說兵書上講,兵力十倍於敵人,就可以包圍它,超過敵人一倍,就可以交戰。

今韓信兵號數萬,其實不過數千。能千里而襲我,亦已罷極。
譯文:
現在韓信的軍隊號稱數萬,實際上不過數千。竟然跋涉千里來襲擊我們,已經極其疲憊。

今如此避而不擊,後有大者,何以加之!則諸侯謂吾怯,而輕來伐我。」不聽廣武君策,廣武君策不用。
譯文:
如今像這樣迴避不出擊,強大的後續部隊到來,又怎麼對付呢?諸侯們會認為我膽小,就會輕易地來攻打我們。」不採納廣武君的計謀。


韓信使人閒視,知其不用,還報,則大喜,乃敢引兵遂下。未至井陘口三十里,止舍(離井陘口還有三十里,停下來宿營)
譯文:
韓信派人暗中打探,瞭解到沒有採納廣武君的計謀,回來報告,韓信大喜,才敢領兵進入井陘狹道。

夜半傳發,選輕騎二千人,人持一赤幟,從閒道萆山而望趙軍。
譯文:
半夜傳令出發,挑選了兩千名輕裝騎兵,每人拿一面紅旗,從隱蔽小道上山,在山上隱蔽著觀察趙國的軍隊。

誡曰:「趙見我走,必空壁逐我,若疾入趙壁,拔趙幟,立漢赤幟。」
譯文:
韓信告誡說:「交戰時,趙軍見我軍敗逃,一定會傾巢出動追趕我軍,你們火速衝進趙軍的營壘,拔掉趙軍的旗幟,豎起漢軍的紅旗。」

令其裨將傳飧,曰:「今日破趙會食!」
譯文:
又讓副將傳達開飯的命令。說:「今天打垮了趙軍正式會餐。」

諸將皆莫信,佯應曰:「諾。」
譯文:
將領們都不相信,假意回答道:「好。」

謂軍吏曰:「趙已先據便地為壁,且彼未見吾大將旗鼓,未肯擊前行,恐吾至阻險而還。」信乃使萬人先行,出,背水陳(陳列)
譯文:
韓信對手下軍官說:「趙軍已先佔據了有利地形築造了營壘,他們看不到我們大將旗幟、儀仗,就不肯攻擊我軍的先頭部隊,怕我們到了險要的地方退回去。」韓信就派出萬人為先頭部隊,出了井陘口,背靠河水擺開戰鬥隊陳列。


趙軍望見而大笑。平旦,信建大將之旗鼓,鼓行出井陘口,趙開壁擊之,大戰良久。
譯文:
趙軍遠遠望見,大笑不止。天剛濛濛亮,韓信設置起大將的旗幟和儀仗,大吹大擂地開出井陘口。趙軍打開營壘攻擊漢軍,激戰了很長時間。

於是信、張耳佯棄鼓旗,走水上軍。水上軍開入之,復疾戰。
譯文:
這時,韓信、張耳假裝拋旗棄鼓,逃回河邊的陣地。河邊陣地的部隊打開營門放他們進去。然後再和趙軍激戰。

趙果空壁爭漢鼓旗,逐韓信、張耳。
譯文:
趙軍果然傾巢出動,爭奪漢軍的旗鼓、追逐韓信、張耳。

韓信、張耳已入水上軍,軍皆殊死戰,不可敗。
譯文:
韓信、張耳已進入河邊陣地。全軍殊死奮戰,趙軍無法把他們打敗。


信所出奇兵二千騎,共候趙空壁逐利,則馳入趙壁,皆拔趙旗,立漢赤幟二千。
譯文:
韓信預先派出去的兩千輕騎兵,等到趙軍傾巢出動去追逐戰利品的時候,就火速衝進趙軍空虛的營壘,把趙軍的旗幟全部拔掉,豎立起漢軍的兩千面紅旗。

趙軍已不勝,不能得信等,欲還歸壁,壁皆漢赤幟,而大驚,以為漢皆已得趙王將矣,兵遂亂,遁走,趙將雖斬之,不能禁也。
譯文:
這時,趙軍已不能取勝,又不能俘獲韓信等人,想要退回營壘,營壘插滿了漢軍的紅旗,大為震驚,以為漢軍已經全部俘獲了趙王的將領,於是軍隊大亂,紛紛落荒潛逃,趙將即使誅殺逃兵,也不能禁止。

於是漢兵夾擊,大破虜趙軍,斬成安君泜水上,擒趙王歇。
譯文:
於是漢兵前後夾擊,徹底摧垮了趙軍,俘虜了大批人馬,在泜水岸邊生擒了趙王歇。


信乃令軍中毋殺廣武君,有能生得者購千金。
譯文:
韓信傳令全軍,不要殺害廣武君,有能活捉他的賞給千金。

於是有縛廣武君而致戲(大將之旗)下者,信乃解其縛,東鄉(向)坐,西鄉(向)對,師事之。
譯文:
於是就有人捆著廣武君送到軍營,韓信親自給他解開繩索,請他面向東坐,自己面向西對坐著,像對待老師那樣對待他。


諸將效首虜,畢賀,因問信曰:「兵法右倍山陵,前左水澤,今者將軍令臣等反背水陳,曰破趙會食,臣等不服。然竟以勝,此何術也?」
譯文:
眾將獻上首級和俘虜,向韓信祝賀,趁機向韓信說:「兵法上說:『行軍布陣應該右邊和背後靠山,前邊和左邊臨水』。這次將軍反而令我們背水列陣,說『打垮了趙軍正式會餐』,我等並不信服,然而竟真取得了勝利,這是什麼戰術啊?」

信曰:「此在兵法,顧諸君不察耳。兵法不曰『陷之死地而後生,置之亡地而後存』?
譯文:
韓信回答說:「這也在兵法上,只是諸位沒留心罷了。兵法上不是說『陷之死地而後生,置之亡地而後存』嗎?

且信非得素拊循士大夫也,此所謂『驅市人而戰之』,其勢非置之死地,使人人自為戰;
譯文:
況且我平素沒有得到機會訓練諸位將士,這就是所說的『趕著街市上的百姓去打仗』,在這種形勢下不把將士們置之死地,使人人為保全自己而戰不可;

今予之生地,皆走,寧尚可得而用之乎!」
譯文:
如果給他們留有生路,就都跑了,怎麼還能用他們取勝呢?」

諸將皆服曰:「善。非臣所及也。」
譯文:
將領們都佩服地說:「好。將軍的謀略不是我們所能趕得上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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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韓信(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十、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必有一得

於是信問廣武君曰:「僕(我)欲北攻燕,東伐齊,何若而有功?」
譯文:
於是韓信問廣武君說:「我要向北攻打燕國,向東討伐齊國,怎麼辦才能成功呢?」

廣武君辭謝曰:「臣聞敗軍之將,不可以言勇,亡國之大夫,不可以圖存。今臣敗亡之虜,何足以權大事乎!」
譯文:
廣武君推辭說:「我聽說『打了敗仗的將領,沒資格談論勇敢,亡了國的大夫沒有資格謀劃國家的生存』。而今我是兵敗國亡的俘虜,有什麼資格計議大事呢?」

信曰:「僕聞之,百里奚居虞而虞亡,在秦而秦霸,非愚於虞而智於秦也,用與不用,聽與不聽也。
譯文:
韓信說:「我聽說,百里奚在虞國而虞國滅亡了,在秦國而秦國卻能稱霸,這並不是因為他在虞國愚蠢,而到了秦國就聰明,而在於國君任用不任用他,採納不採納他的意見。

誠令成安君聽足下計,若信者亦已為禽矣。以不用足下,故信得侍耳。」
譯文:
果真讓成安君採納了你的計謀,像我韓信也早被生擒了。因為沒採納您的計謀,所以我才能夠侍奉您啊。」

因固問曰:「僕委心歸計,願足下勿辭。」
譯文:
韓信堅決請教說:「我傾心聽從你的計謀,希望您不要推辭。」


廣武君曰:「臣聞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必有一得。故曰『狂夫之言,聖人擇焉』。顧恐臣計未必足用,願效愚忠。
譯文:
廣武君說:「我聽說,『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必有一得』。所以俗話說:『狂人的話,聖人也可以選擇』。只恐怕我的計謀不足以採用,但我願獻愚誠,忠心效力。

夫成安君有百戰百勝之計,一旦而失之,軍敗鄗下,身死泜上。今將軍涉西河,虜魏王,禽夏說閼與,一舉而下井陘,不終朝破趙二十萬眾,誅成安君。
譯文:
成安君本來有百戰百勝的計謀,然而一旦失掉它,軍隊在鄗城之下戰敗,自己在泜水之上亡身。而今將軍橫渡西河,俘虜魏王,在閼與生擒夏說,一舉攻克井陘,不到一早晨的時間就打垮了趙軍二十萬,誅殺了成安君。

名聞海內,威震天下,農夫莫不輟耕釋耒,褕衣甘食,傾耳以待命者。若此,將軍之所長也。
譯文:
名聲傳揚四海,聲威震動天下,農民們預感到兵災臨頭,沒有不放下農具,停止耕作,穿好的,吃好的,打發日子,專心傾聽戰爭的消息,等待死亡的來臨。像這些,都是將軍在策略上的長處。

然而眾勞卒罷,其實難用。今將軍欲舉倦獘之兵,頓之燕堅城之下,欲戰恐久力不能拔,情見勢屈,曠日糧竭,而弱燕不服,齊必距境以自彊也。
譯文:
然而,眼下百姓勞苦,士卒疲憊,很難用以作戰。如果將軍發動疲憊的軍隊,停留在燕國堅固的城池之下,要戰恐怕時間過長,力量不足不能攻克。實情暴露,威勢就會減弱,曠日持久,糧食耗盡,而弱小的燕國不肯降服,齊國一定會拒守邊境,以圖自強。

燕齊相持而不下,則劉項之權未有所分也。若此者,將軍所短也。
譯文:
燕、齊兩國堅持不肯降服,那麼,劉項雙方的勝負就不能斷定。像這樣,就是將軍戰略上的短處。

臣愚,竊以為亦過矣。
譯文:
我的見識淺薄,但我私下認為攻燕伐齊是失策。

故善用兵者不以短擊長,而以長擊短。」
譯文:
所以,善於帶兵打仗的人不拿自己的短處攻擊敵人的長處,而是拿自己的長處去攻擊敵人的短處。」


韓信曰:「然則何由?」
譯文:
韓信說:「雖然如此,那麼應該怎麼辦呢?」

廣武君對曰:「方今為將軍計,莫如案甲休兵,鎮趙撫其孤,百里之內,牛酒日至,以饗士大夫醳兵,北首燕路,而後遣辯士奉咫尺之書,暴其所長於燕,燕必不敢不聽從。
譯文:
廣武君回答說:「如今為將軍打算,不如按兵不動,安定趙國的社會秩序,撫恤陣亡將士的遺孤。方圓百里之內,每天送來的牛肉美酒,用以犒勞將士。擺出向北進攻燕國的姿態,而後派出說客,拿著書信,在燕國顯示自己戰略上的長處,燕國必不敢不聽從。

燕已從,使諠言者東告齊,齊必從風而服,雖有智者,亦不知為齊計矣。
譯文:
燕國順從之後,再派說客往東勸降齊國。齊國就會聞風而降服。即使有聰明睿智的人,也不知該怎樣替齊國謀劃了。

如是,則天下事皆可圖也。兵固有先聲而後實者,此之謂也。」
譯文:
如果這樣,那麼,奪取天下的大事都可以謀求了。用兵本來就有先虛張聲勢,而後採取實際行動的,我說的就是這種情況。」


韓信曰:「善。」從其策,發使使燕,燕從風而靡。
譯文:
韓信說:「好。」聽從了他的計策。派遣使者出使燕國,燕國聽到消息果然立刻降服。

乃遣使報漢,因請立張耳為趙王,以鎮撫其國。漢王許之,乃立張耳為趙王。
譯文:
於是派人報告漢王,並請求立張耳為趙王,用以鎮撫趙國。漢王答應了他的請求,就封張耳為趙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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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韓信(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十一、韓信破齊

楚數使奇兵渡河擊趙,趙王耳、韓信往來救趙,因行定趙城邑,發兵詣漢。楚方急圍漢王於滎陽,漢王南出,之宛、葉閒,得黥布,走入成皋,楚又復急圍之。
譯文:
楚國多次派出奇兵渡過黃河攻擊趙國。趙國張耳和韓信往來救援,在行軍中安定趙國的城邑,調兵支援漢王。楚軍正把漢王緊緊地圍困在滎陽,漢王從南面突圍,到宛縣、葉縣一帶,接納了黥布,奔入成皋,楚軍又急忙包圍了成皋。

六月,漢王出成皋,東渡河,獨與滕公俱,從張耳軍脩武。至,宿傳舍。
譯文:
六月間,漢王逃出成皋,向東渡過黃河,只有滕公相隨,去張耳軍隊在修武的駐地。一到,就住進客館裡。第二天早晨,他自稱是漢王的使臣,騎馬奔入趙軍的營壘。

晨自稱漢使,馳入趙壁。張耳、韓信未起,即其臥內上奪其印符,以麾召諸將,易置之。信、耳起,乃知漢王來,大驚。
譯文:
韓信、張耳還沒有起床,漢王就在他們的臥室裡奪取了他們的印信和兵符,用軍旗召集眾將,更換了他們的職務。韓信、張耳起床後,才知道漢王來了,大為震驚。

漢王奪兩人軍,即令張耳備守趙地。拜韓信為相國,收趙兵未發者擊齊。
譯文:
漢王奪取了他二人統率的軍隊,命令張耳防守趙地,任命韓信為國相,讓他收集趙國還沒有發往滎陽的部隊,去攻打齊國。


信引兵東,未渡平原,聞漢王使酈食其已說下齊,韓信欲止。
譯文:
韓信領兵向東進發,還沒渡過平原津,聽說漢王派酈食其已經說服齊王歸順。韓信打算停止進軍。

范陽辯士蒯通說信曰:「將軍受詔擊齊,而漢獨發閒使下齊,寧有詔止將軍乎?何以得毋行也!
譯文:
范陽說客蒯通規勸韓信說:「將軍是奉詔攻打齊國,漢王只不過暗中派遣一個密使遊說齊國投降,難道有詔令停止將軍進攻嗎?為什麼不進軍呢?

且酈生一士,伏軾掉三寸之舌,下齊七十餘城,將軍將數萬眾,歲餘乃下趙五十餘,為將數歲,反不如一豎儒之功乎?」於是信然之,從其計,遂渡河。
譯文:
況且酈生不過是個讀書人,坐著車子,鼓動三寸之舌,就收服齊國七十多座城邑。將軍率領數萬大軍,一年多的時間才攻克趙國五十多座城邑。為將多年,反不如一個讀書小子的功勞嗎?」於是韓信認為他說得對,聽從他的計策,就率軍渡過黃河。

齊已聽酈生,即留縱酒,罷備漢守禦。信因襲齊歷下軍,遂至臨菑。齊王田廣以酈生賣己,乃烹之,而走高密,使使之楚請救。
譯文:
齊王聽從酈生的規勸以後,挽留酈生開懷暢飲,撤除了防備漢軍的設施。韓信乘機突襲齊國屬下的軍隊,很快就打到國都臨菑。齊王田廣認為被酈生出賣了,就把他煮死,而後逃往高密,派出使者前往楚國求救。

韓信已定臨菑,遂東追廣至高密西。楚亦使龍且將,號稱二十萬,救齊。
譯文:
韓信平定臨菑以後,就向東追趕田廣,一直追到高密城西。楚國也派龍且率領兵馬,號稱二十萬,前來救援齊國。


齊王廣、龍且并軍與信戰,未合。
譯文:
齊王田廣和司馬龍且兩支部隊合兵一起與韓信作戰,兩軍還沒交鋒。

人或說龍且曰:「漢兵遠鬬窮戰,其鋒不可當。齊、楚自居其地戰,兵易敗散。不如深壁,令齊王使其信臣招所亡城,亡城聞其王在,楚來救,必反漢。漢兵二千里客居,齊城皆反之,其勢無所得食,可無戰而降也。」
譯文:
有人規勸龍且說:「漢軍遠離國土,拚死作戰,其鋒芒銳不可擋。齊楚兩軍在本鄉本土作戰,士兵容易逃散。不如深溝高壘,堅守不出。讓齊王派他親信大臣,去安撫已經淪陷的城邑,這些城邑的官吏和百姓知道他們的國王還在,楚軍又來援救,一定會反叛漢軍。漢軍客居兩千里之外,齊國城邑的人都紛紛起來反叛他們,那勢必得不到糧食,這就可以迫使他們不戰而降。」

龍且曰:「吾平生知韓信為人,易與耳。且夫救齊不戰而降之,吾何功?今戰而勝之,齊之半可得,何為止!」遂戰,與信夾濰水陳。
譯文:
龍且說:「我一向瞭解韓信的為人,容易對付他。而且援救齊國,不戰而使韓信投降,我還有什麼功勞?如今戰勝他,齊國一半土地可以分封給我,為什麼不打?」於是決定開戰,與韓信隔著濰水擺開陣勢。


韓信乃夜令人為萬餘囊,滿盛沙,壅水上流,引軍半渡,擊龍且,佯不勝,還走。
譯文:
韓信下令連夜趕做一萬多個袋子,裝滿沙土,堵住濰水上游,帶領一半軍隊渡過河去,攻擊龍且,假裝戰敗,往回逃跑。

龍且果喜曰:「固知信怯也。」遂追信渡水。
譯文:
龍且果然高興地說:「本來我就知道韓信膽小害怕。」於是就渡過濰水追趕韓信。

信使人決壅囊,水大至。龍且軍大半不得渡,即急擊,殺龍且。
譯文:
韓信下令挖開堵塞濰水的沙袋,河水洶湧而來,龍且的軍隊一多半還沒渡過河去,韓信立即回師猛烈反擊,殺死了龍且。

龍且水東軍散走,齊王廣亡去。信遂追北至城陽,皆虜楚卒。
譯文:
龍且在濰水東岸尚未渡河的部隊,見勢四散逃跑,齊王田廣也逃跑了。韓信追趕敗兵直到城陽,把楚軍士兵全部俘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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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韓信(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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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韓信(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十二、假王成真

漢四年,遂皆降平齊。使人言漢王曰:「齊偽詐多變,反覆之國也,南邊楚,不為假王以鎮之,其勢不定。願為假王便。」
譯文:
漢四年(前203),韓信降服且平定整個齊國。派人向漢王上書,說:「齊國狡詐多變,反覆無常,南面的邊境與楚國交界,不設立一個暫時代理的王來鎮撫,局勢一定不能穩定。為有利於當前的局勢,希望允許我暫時代理齊王。」

當是時,楚方急圍漢王於滎陽,韓信使者至,發書,漢王大怒,罵曰:「吾困於此,旦暮望若來佐我,乃欲自立為王!」
譯文:
正當這時,楚軍在滎陽緊緊地圍困著漢王,韓信的使者到了,漢王打開書信一看,勃然大怒,罵道:「我在這兒被圍困,日夜盼著你來幫助我,你卻想自立為王!」

張良、陳平躡漢王足,因附耳語曰:「漢方不利,寧能禁信之王乎?不如因而立,善遇之,使自為守。不然,變生。」
譯文:
張良、陳平暗中踩漢王的腳,湊近漢王的耳朵說:「目前漢軍處境不利,怎麼能禁止韓信稱王呢?不如趁機冊立他為王,很好地待他,讓他自己鎮守齊國。不然可能發生變亂。」

漢王亦悟,因復罵曰:「大丈夫定諸侯,即為真王耳,何以假為!」乃遣張良往立信為齊王,徵其兵擊楚。
譯文:
漢王醒悟,又故意罵道:「大丈夫平定了諸侯,就做真王罷了,何必做個暫時代理的王呢?」就派遣張良前往,冊立韓信為齊王,徵調他的軍隊攻打楚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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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劉邦與韓信(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十三、解衣推食

楚已亡龍且,項王恐,使盱眙人武涉往說齊王信曰:「天下共苦秦久矣,相與勠力擊秦。秦已破,計功割地,分土而王之,以休士卒。
譯文:
楚軍失去龍且後,項王害怕了,派盱眙人武涉前往規勸齊王韓信說:「天下人對秦朝的統治痛恨已久了,大家才合力攻打它。秦朝破滅後,按照功勞裂土分封,各自為王,以便休兵罷戰。

今漢王復興兵而東,侵人之分,奪人之地,已破三秦,引兵出關,收諸侯之兵以東擊楚,其意非盡吞天下者不休,其不知厭足如是甚也。
譯文:
如今漢王又興師東進,侵犯他人的境界,掠奪他人的封地,已經攻破三秦,率領軍隊開出函穀關,收集各路諸侯的軍隊向東進擊楚國,他的意圖是不吞併整個天下,不肯罷休,他貪心不足到這步田地,實在太過份了。

且漢王不可必,身居項王掌握中數矣,項王憐而活之,然得脫,輒倍約,復擊項王,其不可親信如此。
譯文:
況且漢王不可信任,自身落到項王的掌握之中多次了,是項王的憐憫使他活下來,然而一經脫身,就背棄盟約,再次進攻項王。他是這樣地不可親近,不可信任。

今足下雖自以與漢王為厚交,為之盡力用兵,終為之所禽矣。足下所以得須臾至今者,以項王尚存也。
譯文:
如今您即使自認為和漢王交情深厚,替他竭盡全力作戰,最終還得被他所擒。您所以能夠延續到今天,是因為項王還存在啊。

當今二王之事,權在足下。足下右投則漢王勝,左投則項王勝。項王今日亡,則次取足下。
譯文:
當前劉、項爭奪天下的勝敗,舉足輕重的是您。您向右邊站,那麼漢王勝,您向左邊站,那麼項王勝。假若項王今天被消滅,下一個就該消滅您了。

足下與項王有故,何不反漢與楚連和,參分天下王之?今釋此時,而自必於漢以擊楚,且為智者固若此乎!」
譯文:
您和項王有舊交情,為什麼不反漢與楚聯和,三分天下自立為王呢?如今,放過這個時機,必然要站到漢王一邊攻打項王,一個聰明睿智的人,難道應該這樣做嗎?」


韓信謝曰:「臣事項王,官不過郎中,位不過執戟,言不聽,畫不用,故倍楚而歸漢。漢王授我上將軍印,予我數萬眾,解衣衣我,推食食我,言聽計用,故吾得以至於此。
譯文:
韓信辭謝說:「我侍奉項王,官不過郎中,職位不過是個持戟的衛士,言不聽,計不用,所以我背楚歸漢。漢王授予我上將軍的印信,給我幾萬人馬,脫下他身上的衣服給我穿,把好食物讓給我吃,言聽計用,所以我才能夠到今天這個樣子。

夫人深親信我,我倍之不祥,雖死不易。幸為信謝項王!」
譯文:
人家對我親近、信賴,我背叛他不吉祥,即使到死也不變心。希望您替我辭謝項王的盛情!」


漢高祖.jpeg
上圖:劉邦(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十四、狡兔死走狗烹(功高震主)

武涉已去,齊人蒯通知天下權在韓信,欲為奇策而感動之,以相人說韓信曰:「僕嘗受相人之術。」
譯文:
武涉走後,齊國人蒯通知道天下勝負的關鍵在於韓信,想出奇計打動他,就用看相的身份規勸韓信,說:「我曾經學過看相的方法。」

韓信曰:「先生相人何如?」
譯文:
韓信說:「先生給人看相用什麼方法?」

對曰:「貴賤在於骨法,憂喜在於容色,成敗在於決斷,以此參之,萬不失一。」
譯文:
蒯通回答說:「人的高貴卑賤在於骨骼,憂愁、喜悅在於面色,成功失敗在於決斷。用這三項驗證人相萬無一失。」

韓信曰:「善。先生相寡人何如?」
譯文:
韓信說:「好,先生看看我的相怎麼樣?」

對曰:「願少閒。」
譯文:
蒯通回答說:「希望隨從人員暫時迴避一下。」

信曰:「左右去矣。」
譯文:
韓信說:「周圍的人離開吧。」

通曰:「相君之面,不過封侯,又危不安。相君之背,貴乃不可言。」
譯文:
蒯通說:「看您的面相,只不過封侯,而且還有危險不安全。看您的背相,顯貴而不可言。」

韓信曰:「何謂也?」
譯文:
韓信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呢?」


蒯通曰:「天下初發難也,俊雄豪傑建號壹呼,天下之士雲合霧集,魚鱗襍遝,熛至風起。當此之時,憂在亡秦而已。
譯文:
蒯通說:「當初,天下舉兵起事的時候,英雄豪傑紛紛建立名號,一聲呼喊,天下有志之士像雲霧那樣聚集,像魚鱗那樣雜遝,如同火焰迸飛,狂風驟起。正當這時,關心的只是滅亡秦朝罷了。

今楚漢分爭,使天下無罪之人肝膽塗地,父子暴骸骨於中野,不可勝數。楚人起彭城,轉鬬逐北,至於滎陽,乘利席卷,威震天下。然兵困於京、索之閒,迫西山而不能進者,三年於此矣。
譯文:
而今,楚漢分爭,使天下無辜的百姓肝膽塗地,父子的屍骨暴露在荒郊野外,數不勝數。楚國人從彭城起事,轉戰四方,追逐敗兵,直到滎陽,乘著勝利,像捲席子一樣向前挺進,聲勢震動天下。然後軍隊被困在京、索之間,被阻於成皋以西的山嶽地帶不能再前進,已經三年了。

漢王將數十萬之眾,距鞏、雒,阻山河之險,一日數戰,無尺寸之功,折北不救,敗滎陽,傷成皋,遂走宛、葉之閒,此所謂智勇俱困者也。
譯文:
漢王統領幾十萬人馬在鞏縣、洛陽一帶抗拒楚軍,憑藉著山河的險要,雖然一日數戰,卻無尺寸之功,以至遭受挫折失敗,幾乎不能自救。在滎陽戰敗,在成皋受傷,於是逃到宛、葉兩縣之間,這就是所說的智盡勇乏了。

夫銳氣挫於險塞,而糧食竭於內府,百姓罷極怨望,容容無所倚。
譯文:
將士的銳氣長期困頓於險要關塞而被挫傷,倉庫的糧食也消耗殆盡,百姓疲勞困苦,怨聲載道,人心動蕩,無依無靠。


以臣料之,其勢非天下之賢聖固不能息天下之禍。
譯文:
以我估計,這樣的局面不是天下的聖賢就不能平息這場天下的禍亂。

當今兩主之命縣於足下。足下為漢則漢勝,與楚則楚勝。
譯文:
當今劉、項二王的命運都懸掛在您的手裡。您協助漢王,漢王就勝利;協助楚王,楚王就勝利。


臣願披腹心,輸肝膽,效愚計,恐足下不能用也。
譯文:
我願意披肝瀝膽,敬獻愚計,只恐怕您不採納啊。

誠能聽臣之計,莫若兩利而俱存之,參分天下,鼎足而居,其勢莫敢先動。
譯文:
果真能聽從我的計策,不如讓楚、漢雙方都不受損害,同時存在下去,你和他們三分天下,鼎足而立,形成那種局面,就沒有誰敢輕舉妄動。

夫以足下之賢聖,有甲兵之眾,據彊齊,從燕、趙,出空虛之地而制其後,因民之欲,西鄉為百姓請命,則天下風走而響應矣,孰敢不聽!
譯文:
憑藉您的賢能聖德,擁有眾多的人馬裝備,佔據強大的齊國,迫使燕、趙屈從,出兵到劉、項兩軍的空虛地帶,牽制他們的後方,順應百姓的心願,向西去制止劉、項分爭,為軍民百姓請求保全生命,那麼,天下就會迅速地群起而響應,有誰敢不聽從!

割大弱彊,以立諸侯,諸侯已立,天下服聽而歸德於齊。案齊之故,有膠、泗之地,懷諸侯以德,深拱揖讓,則天下之君王相率而朝於齊矣。
譯文:
而後,割取大國的疆土,削弱強國的威勢,用以分封諸侯。諸侯恢復之後,天下就會感恩戴德,歸服聽命於齊。穩守齊國故有的疆土,據有膠河、泗水流域,用恩德感召諸侯,恭謹謙讓,那麼天下的君王就會相繼前來朝拜齊國。

蓋聞天與弗取,反受其咎;時至不行,反受其殃。願足下孰慮之。」
譯文:
聽人說:『蒼天賜予的好處不接 受反而會受到懲罰;時機到了不採取行動,反而要遭禍殃』。希望您仔細地考慮這件事。」


韓信曰:「漢王遇我甚厚,載我以其車,衣我以其衣,食我以其食。吾聞之,乘人之車者載人之患,衣人之衣者懷人之憂,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吾豈可以鄉利倍義乎!」
譯文:
韓信說:「漢王給我的待遇很優厚,他的車子給我坐,他的衣裳給我穿,他的食物給我吃。我聽說,坐人家車子的人,要分擔人家的禍患,穿人家衣裳的人,心裡要想著人家的憂患,吃人家食物的人,要為人家的事業效死,我怎麼能夠圖謀私利而背信棄義呢!」

蒯生曰:「足下自以為善漢王,欲建萬世之業,臣竊以為誤矣。
譯文:
蒯通說:「你自認為和漢王友好,想建立流傳萬世的功業,我私下認為這種想法錯了。

始常山王、成安君為布衣時,相與為刎頸之交,後爭張黶、陳澤之事,二人相怨。常山王背項王,奉項嬰頭而竄,逃歸於漢王。漢王借兵而東下,殺成安君泜水之南,頭足異處,卒為天下笑。
譯文:
當初常山王、成安君還是平民百姓時,結成割掉腦袋也不反悔的交情,後來因為張黶、陳澤的事發生爭執,使得二人彼此仇恨。常山王背叛項王,捧著項嬰的人頭逃跑,歸降漢王。漢王借給他軍隊向東進擊,在泜水以南殺死了成安君,身首異處,被天下人恥笑。

此二人相與,天下至驩也。然而卒相禽者,何也?患生於多欲而人心難測也。
譯文:
這兩個人的交情,可以說是天下最要好的。然而到頭來,都想把對方置於死地,這是為什麼呢?禍患產生於貪得無厭而人心又難以猜測。


今足下欲行忠信以交於漢王,必不能固於二君之相與也,而事多大於張黶、陳澤。故臣以為足下必漢王之不危己,亦誤矣。
譯文:
如今您打算用忠誠、信義與漢王結交,一定比不上張耳、陳餘結交更鞏固,而你們之間的關連的事情又比張黶、陳澤的事件重要的多,所以我認為您斷定漢王不會危害自己,也錯了。

大夫種、范蠡存亡越,霸句踐,立功成名而身死亡。野獸已盡而獵狗烹
譯文:
大夫文種、范蠡使瀕臨滅亡的越國保存下來,輔佐勾踐稱霸諸侯,功成名就之後,文種被迫自殺,范蠡被迫逃亡。

夫以交友言之,則不如張耳之與成安君者也;以忠信言之,則不過大夫種、范蠡之於句踐也。
譯文:
野獸已經打完了,獵犬被烹殺。以交情友誼而論,您和漢王就比不上張耳與成安君了,以忠誠信義而論也就趕不上大夫文種、范蠡與越王勾踐了。


此二人者,足以觀矣。願足下深慮之。
譯文:
從這兩個事例看,足夠您斷定是非了。希望您深思熟慮地考慮。

且臣聞勇略震主者身危,而功蓋天下者不賞。
譯文:
況且我聽說,勇敢、謀略使君主感到威脅的人,有危險;而功勳卓著冠蓋天下的人,得不到賞賜。

臣請言大王功略:足下涉西河,虜魏王,禽夏說,引兵下井陘,誅成安君,徇趙,脅燕,定齊,南摧楚人之兵二十萬,東殺龍且,西鄉以報,此所謂功無二於天下,而略不世出者也。
譯文:
請讓我說一說大王的功績和謀略吧:您橫渡西河,俘虜趙王,生擒夏說,帶領軍隊奪取井陘,殺死成安君,攻佔了趙國,以聲威鎮服燕國,平定安撫齊國,向南摧毀楚國軍隊二十萬,向東殺死楚將龍且,西面向漢王捷報,這可以說是功勞天下無二。而計謀出眾,世上少有。

今足下戴震主之威,挾不賞之功,歸楚,楚人不信;歸漢,漢人震恐:足下欲持是安歸乎?
譯文:
如今您據有威脅君主的威勢,持有不能封賞的功績,歸附楚國,楚國人不信任;歸附漢國,漢國人震驚恐懼:您帶著這樣大的功績和聲威,哪裡是您可去的地方呢?

夫勢在人臣之位而有震主之威,名高天下,竊為足下危之。」
譯文:
身處臣子地位而有著使國君感到威脅的震動,名望高於天下所有的人,我私下為您感到
危險。」


韓信謝曰:「先生且休矣,吾將念之。」
譯文:
韓信說:「先生暫且說到這兒吧!讓我考慮考慮。」


後數日,蒯通復說曰:「夫聽者事之候也,計者事之機也,聽過計失而能久安者,鮮矣。聽不失一二者,不可亂以言;計不失本末者,不可紛以辭。
譯文:
此後過了數日,蒯通又對韓信說:「能夠聽取別人的善意,就能預見事情發展變化的徵兆,能反覆思考,就能把握成功的關鍵。聽取意見不能作出正確的判斷,決策失誤而能夠長治久安的人,實在是很少的。聽取意見很少判斷失誤的人,就不能用花言巧語去惑亂他;計謀籌劃周到不本末倒置的人,就不能用花言巧語去擾亂他。

夫隨廝養之役者,失萬乘之權;守儋石之祿者,闕卿相之位。
譯文:
甘願做劈柴喂馬差事的人,就會失掉爭取萬乘之國權柄的機會;安心微薄俸祿的人,就得不到公卿宰相的高位。

故知者決之斷也,疑者事之害也,審毫氂之小計,遺天下之大數,智誠知之,決弗敢行者,百事之禍也。
譯文:
所以辦事堅決是聰明人果斷的表現,猶豫不決是辦事情的禍害。專在細小的事情上用心思,就會丟掉天下的大事,有判斷是非的智慧,決定後又不敢冒然行動,這是所有事情的禍根。


故曰『猛虎之猶豫,不若蜂蠆之致螫;騏驥之跼躅,不如駑馬之安步;孟賁之狐疑,不如庸夫之必至也;雖有舜禹之智,吟而不言,不如瘖聾之指麾也。』
譯文:
所以俗話說:「猛虎猶豫不能決斷,不如黃蜂、蠍子用毒刺去螫;駿馬徘徊不前,不如劣馬安然慢步;勇士孟賁狐疑不定,不如凡夫俗子,決心實幹,以求達到目的;即使有虞舜、夏禹的智慧,閉上嘴巴不講話,不如聾啞人藉助打手勢起作用。』

此言貴能行之。夫功者難成而易敗,時者難得而易失也。時乎時,不再來。願足下詳察之。」
譯文:
這些語都說明付諸行動是最可寶貴的。所有的事業都難以成功而容易失敗,時機難以抓住而容易失掉。時機啊時機,丟掉了就不會再來。希望您仔細地考慮斟酌。」

韓信猶豫不忍倍漢,又自以為功多,漢終不奪我齊,遂謝蒯通。蒯通說不聽,已佯狂為巫。
譯文:
韓信猶豫不決,不忍心背叛漢王,又自認為功勛卓著,漢王終究不會奪去自己的齊國,於是謝絕了蒯通。蒯通的規勸沒有被採納,就假裝瘋癲做了巫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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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項羽(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十五、垓下會師

漢王之困固陵,用張良計,召齊王信,遂將兵會垓下。
譯文:
漢王被圍困在固陵時,採用了張良的計策,徵召齊王韓信,於是韓信率領軍隊在垓下與漢王會師。

項羽已破,高祖襲奪齊王軍。
譯文:
項羽被打敗後,高祖用突然襲擊的辦法,奪取了齊王的軍權。

漢五年正月,徙齊王信為楚王,都下邳。
譯文:
漢五年正月,改封齊王韓信為楚王,建都下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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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韓信一飯千金(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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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淮安漂母祠(圖片引自網路)


十六、一飯千金

信至國,召所從食漂母,賜千金。
譯文:
韓信到了下邳,召見曾經分給他飯吃的那位漂母,賜給她黃金千斤。

及下鄉南昌亭長,賜百錢,曰:「公,小人也,為德不卒。」召辱己之少年令出胯下者以為楚中尉。
譯文:
輪到下鄉南昌亭亭長,賜給百錢,說:「您,是小人,做好事有始無終。」召見曾經侮辱過自己、讓自己從他胯下爬過去的年輕人,任用他做了中尉。

告諸將相曰:「此壯士也。方辱我時,我寧不能殺之邪?殺之無名,故忍而就於此。」
譯文:
並告訴將相們說:「這是位壯士。當侮辱我的時候,我難道不能殺死他嗎?殺掉他沒有意義,所以我忍受了一時的侮辱而成就了今天的功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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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劉邦(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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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韓信(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十七、兔死狗烹,鳥盡弓藏

項王亡將鍾離眛家在伊廬,素與信善。項王死後,亡歸信。漢王怨眛,聞其在楚,詔楚捕眛。
譯文:
項王部下逃亡的將領鍾離眛,家住伊廬,一向與韓信友好。項王死後,他逃出來歸附韓信。漢王怨恨鍾離眛,聽說他在楚國,詔令楚國逮捕鍾離眛。


信初之國,行縣邑,陳兵出入。漢六年,人有上書告楚王信反。高帝以陳平計,天子巡狩會諸侯,南方有雲夢,發使告諸侯會陳:「吾將遊雲夢。」實欲襲信,信弗知。
譯文:
韓信初到楚國,巡行所屬縣邑,進進出出都帶著武裝衛隊。漢六年,有人上書告發韓信謀反。高帝採納陳平的計謀,假託天子外出巡視會見諸侯,南方有個雲夢澤,派使臣通告各諸侯到陳縣聚會,說:「我要巡視雲夢澤。」其實是要襲擊韓信,韓信卻不知道。

高祖且至楚,信欲發兵反,自度無罪,欲謁上,恐見擒。人或說信曰:「斬眛謁上,上必喜,無患。」信見眛計事。
譯文:
高祖將要到楚國時,韓信曾想發兵反叛,又認為自己沒有罪,想朝見高祖,又怕被擒。有人對韓信說:「殺了鍾離眛去朝見皇上,皇上一定高興,就沒有禍患了。」韓信去見鍾離昧商量。


眛曰:「漢所以不擊取楚,以昧在公所。若欲捕我以自媚於漢,吾今日死,公亦隨手亡矣。」
譯文:
鍾離眛說:「漢王所以不攻打楚國,是因為我在您這裡,你想逮捕我取悅漢王,我今天死,你也會緊跟著死的。」

乃罵信曰:「公非長者!」卒自剄。信持其首,謁高祖於陳。
譯文:
於是罵韓信說:「你不是個忠厚的人!」終於刎頸身死。韓信拿著他的人頭,到陳縣朝拜高帝。


上令武士縛信,載後車。信曰:「果若人言,『狡兔死,良狗烹;高鳥盡,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天下已定,我固當烹!」
譯文:
皇上命令武士捆綁了韓信,押在隨行的車上。韓信說:「果真像人們說的『狡兔死了,出色的獵狗就遭到烹殺;高翔的飛禽光了,優良的弓箭收藏起來;敵國破滅,謀臣死亡』。現在天下已經平安,我本來應當遭烹殺!」

上曰:「人告公反。」遂械繫信。至雒陽,赦信罪,以為淮陰侯。
譯文:
皇上說:「有人告發你謀反。」就給韓信帶上了刑具。到了洛陽,赦免了韓信的罪過,改封為淮陰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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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劉邦(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十八、多多益善(將兵將將)

信知漢王畏惡其能,常稱病不朝從。信由此日夜怨望,居常鞅鞅,羞與絳、灌等列。信嘗過樊將軍噲,噲跪拜送迎,言稱臣,曰:「大王乃肯臨臣!」
譯文:
韓信知道漢王畏忌自己的才能,常常託病不參加朝見和侍行。從此,韓信日夜怨恨,在家悶悶不樂,和絳侯、灌嬰處於同等地位感到羞恥。韓信曾經拜訪樊噲將軍,樊噲跪拜送迎,自稱臣子。說:「大王怎麼竟肯光臨。」

信出門,笑曰:「生乃與噲等為伍!」
譯文:
韓信出門笑著說:「我這輩子竟然和樊噲這般人為伍了。」


上常從容與信言諸將能不,各有差。上問曰:「如我能將幾何?」
譯文:
皇上經常從容地和韓信議論將軍們的高下,認為各有長短。皇上問韓信:「像我的才能能統率多少兵馬?」

信曰:「陛下不過能將十萬。」
譯文:
韓信說:「陛下不過能統率十萬。」

上曰:「於君何如?」
譯文:
皇上說:「你怎麼樣?」

曰:「臣多多而益善耳。」
譯文:
回答說:「我是越多越好。」

上笑曰:「多多益善,何為為我擒?」
譯文:
皇上笑著說:「您越多越好,為什麼還被我俘虜了?」

信曰:「陛下不能將兵,而善將將,此乃言之所以為陛下擒也。且陛下所謂天授,非人力也。」
譯文:
韓信說:「陛下不能帶兵,卻善於駕馭將領,這就是我被陛下俘虜的原因。況且陛下是上天賜予的,不是人力能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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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劉邦(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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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韓信之死(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十九、誘殺韓信(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陳豨拜為鉅鹿守,辭於淮陰侯。淮陰侯挈其手,辟左右與之步於庭,仰天歎曰:「子可與言乎?欲與子有言也。」
譯文:
陳豨被任命為钜鹿郡守,向淮陰侯辭行。淮陰侯拉著他的手避開左右侍從在庭院裡漫步,仰望蒼天嘆息說:「您可以聽聽我的知心話嗎?有些心裡話想跟您談談。」

豨曰:「唯將軍令之。」
譯文:
陳豨說:「一切聽任將軍吩咐!」

淮陰侯曰:「公之所居,天下精兵處也;而公,陛下之信幸臣也。人言公之畔,陛下必不信;再至,陛下乃疑矣;三至,必怒而自將。吾為公從中起,天下可圖也。」
譯文:
淮陰侯說:「您管轄的地區,是天下精兵聚集的地方;而您,是陛下信任寵幸的臣子。如果有人告發說您反叛,陛下一定不會相信;再次告發,陛下就懷疑了;三次告發,陛下必然大怒而親自率兵前來圍剿。我為您在京城做內應,天下就可以取得了。」

陳豨素知其能也,信之,曰:「謹奉教!」
譯文:
陳豨一向知道韓信的雄才大略。深信不疑,說:「我一定聽從您的指教!」


漢十年,陳豨果反。上自將而往,信病不從。陰使人至豨所,曰:「弟舉兵,吾從此助公。」
譯文:
漢十年,陳豨果然反叛。皇上親自率領兵馬前往,韓信託病沒有隨從。暗中派人到陳豨處說:「只管起兵,我在這裡協助您。」

信乃謀與家臣夜詐詔赦諸官徒奴,欲發以襲呂后、太子。部署已定,待豨報。其舍人得罪於信,信囚,欲殺之。舍人弟上變,告信欲反狀於呂后。
譯文:
韓信就和家臣商量,夜裡假傳詔書赦免各官府服役的罪犯和奴隸,打算髮動他們去襲擊呂后和太子。部署完畢,等待著陳豨的消息。他的一位家臣得罪了韓信,韓信把他囚禁起來,打算殺掉他。他的弟弟上書告變,向呂后告發了韓信準備反叛的情況。


呂后欲召,恐其黨不就,乃與蕭相國謀,詐令人從上所來,言豨已得死,列侯羣臣皆賀。相國紿信曰:「雖疾,彊入賀。」
譯文:
呂后打算把韓信召來,又怕他不肯就範,就和相國蕭何謀劃,令人假說從皇上那兒來,說陳豨已被俘獲處死,列侯群臣都來祝賀。蕭相國欺騙韓信說:「即使有病,也要強打精神進宮祝賀吧。」

信入,呂后使武士縛信,斬之長樂鍾室。信方斬,曰:「吾悔不用蒯通之計,乃為兒女子所詐,豈非天哉!」遂夷信三族。
譯文:
韓信進宮,呂后命令武士把韓信捆起來,在長樂宮的鐘室殺掉了。韓信臨斬時說:「我後悔沒有採納蒯通的計謀,以至被婦女小子所欺騙,難道不是天意嗎?」於是誅殺了韓信三族。


高祖已從豨軍來,至,見信死,且喜且憐之,問:「信死亦何言?」
譯文:
高祖從平叛陳豨的軍中回到京城,見韓信已死,又高興又憐憫他,問:「韓信臨死時說過什麼話?」

呂后曰:「信言恨不用蒯通計。」
譯文:
呂后說:「韓信說悔恨沒有採納蒯通的計謀。」

高祖曰:「是齊辯士也。」乃詔齊捕蒯通。
譯文:
高祖說:「那人是齊國的說客。」就詔令齊國捕捉蒯通。

蒯通至,上曰:「若教淮陰侯反乎?」
譯文:
蒯通被帶到,皇上說:「你唆使淮陰侯反叛嗎?」

對曰:「然,臣固教之。豎子不用臣之策,故令自夷於此。如彼豎子用臣之計,陛下安得而夷之乎!」
譯文:
回答說:「是。我的確教過他,那小子不採納我的計策,所以有自取滅亡的下場。假如那小子採納我的計策,陛下怎能夠滅掉他呢?」

上怒曰:「烹之。」
譯文:
皇上生氣地說:「煮了他。」

通曰:「嗟乎,冤哉烹也!」
譯文:
蒯通說:「哎呀,煮死我,冤枉啊!」

上曰:「若教韓信反,何冤?」
譯文:
皇上說:「你唆使韓信造反,有什麼冤枉?」

對曰:「秦之綱絕而維弛,山東大擾,異姓並起,英俊烏集。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於是高材疾足者先得焉。蹠之狗吠堯,堯非不仁,狗因吠非其主。當是時,臣唯獨知韓信,非知陛下也。且天下銳精持鋒欲為陛下所為者甚眾,顧力不能耳。又可盡亨之邪?」
譯文:
蒯通說:「秦朝法度敗壞,政權瓦解的時候,山東六國大亂,各路諸侯紛紛起事,一時天下英雄豪傑象烏鴉一樣聚集。秦朝失去了他的帝位,天下英傑都來搶奪它,於是才智高超,行動敏捷的人率先得到它。蹠的狗對著堯狂叫,堯並不是不仁德,只因為他不是狗的主人。正當這時,我只知道有個韓信,並不知道有陛下。況且天下磨快武器、手執利刃想幹陛下所乾的事業的人太多了,只是力不從心罷了。您怎麼能夠把他們都煮死呢?」

高帝曰:「置之。」乃釋通之罪。
譯文:
高祖說:「放掉他。」就赦免了蒯通的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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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韓信(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二十、太史公評論

太史公曰:吾如淮陰,淮陰人為余言,韓信雖為布衣時,其志與眾異。其母死,貧無以葬,然乃行營高敞地,令其旁可置萬家。余視其母冢,良然。
譯文:
太史公說:我到淮陰,淮陰人對我說,韓信即使是平民百姓時,他的心志就與眾不同。他母親死了,家中貧困無法埋葬,可他還是到處尋找又高又寬敞的墳地,讓墳墓旁可以安置萬戶人家。我看了他母親的墳墓,的確如此。

假令韓信學道謙讓,不伐己功,不矜其能,則庶幾哉,於漢家勳可以比周、召、太公之徒,後世血食矣。
譯文:
假使韓信能夠謙恭退讓,不誇耀自己的功勞,不自恃自己的才能,那就差不多了。他在漢朝的功勛可以和周朝的周公、召公、太公這些人相比,後世子孫就可以享祭不絕。

不務出此,而天下已集,乃謀畔逆,夷滅宗族,不亦宜乎!
譯文:
可是,他沒能致力於這樣做,而天下已經安定,反而圖謀叛亂,誅滅宗族,不也是應該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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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韓信(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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