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圖：1602年利瑪竇繪製坤輿萬國全圖之台灣
題解
明神宗萬曆三十年（西元1602年），福建連江人陳第，隨浯嶼都司至東番（台灣）圍剿日本海盜。陳第等人於大員（台南安平港）登陸，以將近一年的時間，遍歷台南、高雄一帶，深入西部平埔族（主要是台南的西拉雅族）各地。回中國以後，經友人鼓勵，於隔年（1603）寫下了近1500字的〈東番記〉，成為最早記錄台灣平埔族的作品，也是漢文中第一篇有關台灣風土的報導文學，比郁永河《裨海記遊》早了將近一百年。陳第友人在〈讀東番記〉中說：「東番之入記載也，方自今始」。
陳第（1541年－1617年），字季立，號一齋，中國福建連江人，明朝儒生。陳第為明朝萬曆諸生，他曾先後從軍於戚繼光與俞大猷，累功至游擊將軍，鎮守古北口。晚年喜遊，著有〈東番記〉、《世美堂藏書目》等書。
上圖：1602年利瑪竇繪製坤輿萬國全圖之台灣
東番記
東番夷人不知所自始，居彭湖外洋海島中，起魍港、加老灣，歷大員、堯港、打狗嶼、小淡水、雙溪口、加哩林、沙巴里、大幫坑，皆其居也。斷續凡千餘里，種類甚蕃。別為社，社或千人、或五六百，無酋長，子女多者眾雄之，聽其號令。
性好勇，喜鬪，無事晝夜習走，足蹋皮厚數分，履荊刺如平地，速不後奔馬，能終日不息。縱之，度可數百里。鄰社有隙則興兵，期而後戰，疾力相殺傷，次日即解怨，往來如初，不相讎。所斬首，剔肉存骨，懸之門，其門懸骷髏多者，稱壯士。
地暖，冬夏不衣，婦女結草裙，微蔽下體而已。無揖讓跪拜禮。無曆日文字，計月圓為一月，十月為一年，久則忘之，故率不紀歲，艾耆老耄，問之弗知也。
交易，結繩以識。無水田，治畬種禾，山花開則耕，禾熟，拔其穗，粒米比中華稍長，且甘香。採苦草，雜米釀，間有佳者，豪飲能一斗。時燕會，則置大罍團坐，各酌以竹筒，不設肴。樂起跳舞，口亦烏烏若歌曲。
男子剪髮，留數寸，披垂，女子則否。男子穿耳，女子斷齒，以為飾也。地多竹，大數拱，長十丈。伐竹搆屋，茨以茅，廣長數雉。族又共屋，一區稍大，曰公廨；少壯未娶者，曹居之。議事必於公廨，調發易也。
娶則視女子可室者，遣人遺瑪瑙珠雙，女子不受則已。受，夜造其家，不呼門，彈口琴挑之。口琴薄鐵所製，齧而鼓之，錚錚有聲。女聞，納宿，未明徑去，不見女父母。自是宵來晨去必以星，累歲月不改。迨產子女，婦始往婿家迎婿，如親迎，婿始見女父母，遂家其家，養女父母終身，其本父母不得子也。故生女喜倍男，為女可繼嗣，男不足著代故也。妻喪復娶；夫喪不復嫁，號稱鬼殘，終莫之醮。
家有死者，擊鼓哭，置尸於地，環煏以烈火，乾，露置屋內，不棺。屋壞重建，坎屋基下，立而埋之，不封，屋又覆其上，屋不建，屍不埋。然竹楹茅茨，多可十餘稔，故終歸之土，不祭。
當其耕時，不言不殺，男婦雜作山野，默默如也。道路以目，少者背立，長者過，不問答。即華人侮之，不怒，禾熟復初。謂不如是，則天不祐，神不福，將凶歉，不獲有年也。女子健作，女常勞，男常逸。盜賊之禁嚴，有則戮於社，故夜門不閉，禾積場，無敢竊。
器有床，無几案，席地坐。榖有大小豆、有胡麻，又有薏仁，食之已瘴癘，無麥。蔬有蔥、有薑、有蕃薯、有蹲鴟，無他菜。果有椰、有毛柿、有佛手柑、有甘蔗。畜有貓、有狗、有豕、有雞，無馬、驢、牛、羊、鵝、鴨。獸有虎、有熊、有豹、有鹿。鳥有雉、有鴉、有鳩、有雀。
山最宜鹿，儦儦俟俟，千百為群。人精用鏢，鏢竹棅、鐵鏃，長五尺有咫，銛甚。出入攜自隨，試鹿鹿斃、試虎虎斃。居常，禁不許私捕鹿。冬，鹿群出，則約百十人即之，窮追既及，合圍衷之，鏢發命中，獲若丘陵，社社無不飽鹿者。取其餘肉，離而臘之，鹿舌、鹿鞭、鹿筋亦臘，鹿皮、角委積充棟。鹿子善擾，馴之，與人相狎。習篤嗜鹿，剖其腸中新咽草將糞未糞者，名百草膏，旨，食之不饜。華人見，輒嘔。食豕不食雞，蓄雞任自生長，惟拔其尾飾旗。射雉亦只拔其尾。見華人食雞雉輒嘔，夫孰知正味乎？又惡在口有同嗜也？
居島中，不能舟。酷畏海，捕魚則於溪澗，故老死不與他夷相往來。永樂初，鄭內監航海諭諸夷，東番獨遠竄不聽約，於是家貽一銅鈴，使頸之，蓋狗之也，至今猶傳為寶。始皆聚居濱海，嘉靖末，遭倭焚掠，迺避居山。倭鳥銃長技，東番獨恃鏢，故弗格。
居山後，始通中國，今則日盛，漳、泉之惠民、充龍、烈嶼諸澳，往往譯其語，與貿易。以瑪瑙、磁器、布、鹽、銅簪環之類，易其鹿脯皮角。間遺之故衣，喜藏之，或見華人一著，旋復脫去，得布亦藏之。不冠不履，裸以出入，自以為易簡云。
野史氏曰：異哉東番！從烈嶼諸澳乘北風航海，一晝夜至彭湖，又一晝夜至加老灣，近矣。迺有不日不月、不官不長，裸體結繩之民，不亦異乎！且其在海而不漁，雜居而不嬲，男女易位，居瘞共處；窮年捕鹿，鹿亦不竭。
合其諸島，庶幾中國一縣，相生相養，至今曆日書契無而不闕，抑何異也！南倭北虜，皆有文字，類鳥跡古篆，意其初有達人制之耶？而此獨無，何也？然飽食嬉遊，于于衎衎，又惡用達人為？其無懷、葛天之民乎！自通中國，頗有悅好，姦人又以濫惡之物欺之，彼亦漸悟，恐淳朴日散矣。
萬曆壬寅冬，倭復據其島，夷及商、漁交病。浯嶼沈將軍往勦，余適有觀海之興，與俱。倭破，收泊大員，夷目大彌勒輩率數十人叩謁，獻鹿餽酒，喜為除害也。予親其人與事，歸語溫陵陳志齋先生，謂不可無記，故掇其大略。
【文章出處】
〈東番記〉
原作者：陳第
上圖：康熙台灣輿圖（局部）
註釋翻譯
東番夷人不知所自始，居彭湖外洋海島中，起魍港（嘉義布袋）、加老灣（鹿耳門附近），歷大員（臺南安平）、堯港（高雄茄定）、打狗嶼（旗津）、小淡水（屏東東港）、雙溪口（嘉義溪口）、加哩林（臺南佳里）、沙巴里（金包里或淡水）、大幫坑（臺北八里），皆其居也。斷續凡千餘里，種類甚蕃（繁）。
譯文：
東番人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居住在澎湖外邊大洋海島中，起自魍港、加老灣，歷經大員、堯港、打狗嶼、小淡水、雙溪口、加里林、沙巴里、大幫坑，都是他們居住的地方。斷斷續續總共一千多華里，種族十分眾多。
別為社，社（部落）或千人、或五六百，無酋長，子女多者眾雄之，聽其號令。
譯文：
分為許多社作區別，有的社一千人左右，有的社五、六百人，東番人沒有設立酋長制度，以子女多的被眾人推為頭目，聽從他發號施令。
性好勇，喜鬪，無事晝夜習走，足蹋皮厚數分，履荊刺如平地，速不後奔馬，能終日不息。縱之，度可數百里。
譯文：
東番人生性勇猛，喜歡戰鬥，平常無事時，早晚習於跑步，腳底皮厚好幾分，可以輕鬆地踏在荊棘上行走，如同踩平地一般，速度不輸奔跑的馬匹，跑一整天也不會累，一天可走數百里。
鄰社有隙（仇恨）則興兵，期而後戰，疾力相殺傷，次日即解怨，往來如初，不相讎（音ㄔㄡˊ，通「仇」）。
譯文：
東番人和鄰社發生怨隙就兵戎相見，雙方約定日期戰鬥，當天拼命廝殺，但第二天就和解，往來如初，不會彼此記恨。
所斬首，剔肉存骨，懸之門，其門懸骷髏多者，稱壯士。
譯文：
東番人獵取人頭時，將肉剔去，留下頭骨， 高懸在屋門前，大門懸掛頭骨越多的就被族人尊為壯士。
地暖，冬夏不衣，婦女結草裙，微蔽下體而已。無揖讓跪拜禮。
譯文：
東番的氣侯溫暖，人們不論冬夏都不穿衣服，婦女結草為裙，稍為遮蔽下體罷了。見面時沒有打躬作揖，互相禮讓跪拜的繁文縟節。
無曆日文字，計月圓為一月，十月為一年，久則忘之，故率不紀歲，艾耆老耄，問之弗知也。
譯文：
東番人也沒有曆法和文字，估計每次月圓時當作一個月，十個月為一年，但時間一久就忘記了，所以大多不記得年歲，年紀大的老年人，問他們也不知道自己的歲數。
交易，結繩以識。無水田，治畬種禾，山花開則耕，禾熟，拔其穗，粒米比中華稍長，且甘香。
譯文：
東番人買賣貨物時，以結繩作為記號。耕種沒有水田，而是放火燒山再種耕種，山花開的時候，就是農作季節，稻禾成熟了，就用手拔取稻穗，所產米粒比中國內地生長的還要大顆，而且味道甘甜芳香。
採苦草，雜米釀，間有佳者，豪飲能一斗。
譯文：
東番人又採苦草，來混雜稻米來釀酒，釀出的酒偶有好的，豪飲能喝下一斗。
時燕會，則置大罍團坐，各酌以竹筒，不設肴。樂起跳舞，口亦烏烏若歌曲。
譯文：
東番人時常聚會燕飲，擺著大酒甕大家圍坐在一起，各自用竹筒倒酒，，沒有準備飯菜，隨著音樂起身跳舞，大夥口中也跟著嗚嗚出聲像唱歌一般。
男子剪髮，留數寸，披垂，女子則否。男子穿耳，女子斷齒，以為飾也。
譯文：
東番的男人剪短頭髮，只留幾寸長，分披四垂，女人則不剪髮。男的穿耳洞，女子十五、六歲鑿斷唇邊兩顆牙齒，做為裝飾作為裝飾。
地多竹，大數拱，長十丈。伐竹搆屋，茨以茅，廣長數雉。
譯文：
東番當地盛產竹子，大的竹叢周長好幾個人合握圍抱，高約十丈。東番人砍伐竹林建造房屋，以茅草覆蓋屋頂，房屋長寬好幾丈。
族又共屋，一區稍大，曰公廨（音ㄒㄧㄝˋ，官署。「公廨」一詞首見於此，指原住民村落的會所）；少壯未娶者，曹居之。議事必於公廨，調發易也。
譯文：
同族的人居住在一起，其中保留一區較大的空間，叫做「公廨」；年輕力壯還沒結婚的男子就集體住在「公廨」裡，部落議事時一定在公廨舉行，以方便召集大家，容易協調發令。
娶則視女子可室者，遣人遺瑪瑙珠雙，女子不受則已。受，夜造其家，不呼門，彈口琴挑之。
譯文：
東番人的婚姻採自由戀愛，年輕男子娶妻時，會送一對瑪瑙珠給看上的女子，女方若不接受，則戀情就告吹；如果女方接受禮物，男子便利用夜裡拜訪女方家裡，不敲門，只吹口琴表達情意。
口琴薄鐵所製，齧而鼓之，錚錚有聲。
譯文：
口琴是由薄鐵片製成，用牙齒邊咬邊吹奏，聲音鏗鏘清脆。
女聞，納宿，未明徑去，不見女父母。自是宵來晨去必以星，累歲月不改。
譯文：
女子聽到琴聲，就開門接納男子入內過夜，天未亮時男子自行離去，不拜見女方父母。從此之後，男子夜來晨去，長期維持這種關係，經年累月不改變。
迨產子女，婦始往婿家迎婿，如親迎，婿始見女父母，遂家其家，養女父母終身，其本父母不得子也。
譯文：
等到女子產下子女，女方才到男方家迎娶夫婿，如果親自迎接，男子才拜見女方的父母，然後搬進女方家庭，終身奉養女方父母，男方的父母反而失去了一個兒子，得不到奉養。
故生女喜倍男，為女可繼嗣，男不足著代故也。
譯文：
因此，東番人重女輕男，生女兒比生兒子加倍的喜歡，因為女兒可以繼傳子嗣，生男子卻不足以傳宗接代的緣故（編按：母系社會）。
妻喪復娶；夫喪不復嫁，號稱鬼殘，終莫之醮。
譯文：
如果妻子死了，丈夫可以再娶；丈夫死了，妻子就不再嫁人，寡婦被看成比鬼多一口氣，稱為「鬼殘」，再也不能改嫁。
家有死者，擊鼓哭，置尸於地，環煏以烈火，乾，露置屋內，不棺。
譯文：
東番人家中如有死人，則敲鼓哭泣，置屍體於地上，用火環繞烘乾屍體，存放在室內，不用棺木。
屋壞重建，坎屋基下，立而埋之，不封，屋又覆其上，屋不建，屍不埋。
譯文：
一直等房子壞損，要重新整建房子時，才在房子的地基挖個墓穴，再將屍骨以直立的方式埋葬於墓穴中，不用封棺；墓穴就建在房屋基礎下面，新屋又搭建在上頭，新屋不建，乾屍就不加埋葬。
然竹楹茅茨，多可十餘稔，故終歸之土，不祭。
譯文：
然而竹子搭建的屋樑，茅草做的屋頂，大多可以使用十多年，所以最終還是將屍骨埋於墓穴裡，不加以祭祀。
當其耕時，不言不殺，男婦雜作山野，默默如也。
譯文：
東番人耕作時，不講話，也不打殺獵物（或譯：不爭鬥），男女在山野耕作，都保持沉默不語。
道路以目。少者背立，長者過，不問答。
譯文：
路上遇到年長者，以目示意，年輕人會轉身背對， 讓長者先經過，不相問答。
即華人（漢人）侮之，不怒，禾熟復初。
譯文：
即使有漢人欺負東番人，東番人也不會生氣，稻禾成熟收割時也是一樣（或譯：等到稻子成熟了，東番人才又恢復原來的習性）。
謂不如是，則天不祐，神不福，將凶歉，不獲有年也。
譯文：
他們認為，如果不這麼做，那麼上天不會保佑，神明不會降福， 農作將會歉收。
女子健作，女常勞，男常逸。
譯文：
婦女大多強健力作，常年勞累，男性卻常悠閒安逸過日。
盜賊之禁嚴，有則戮於社，故夜門不閉，禾積場，無敢竊。
譯文：
東番人嚴禁盜賊，若有觸犯者，在番社中加以處死，所以夜不閉戶，稻穀堆放在院子裡，也沒人敢偷竊。
器有床，無几案，席地坐。
譯文：
東番人家中只有床舖，沒有器具桌椅，人們都席地而坐。
榖有大小豆、有胡麻，又有薏仁，食之已瘴癘，無麥。蔬有蔥、有薑、有蕃薯、有蹲鴟（芋頭），無他菜。果有椰、有毛柿、有佛手柑、有甘蔗。畜有貓、有狗、有豕、有雞，無馬、驢、牛、羊、鵝、鴨。獸有虎、有熊、有豹、有鹿。鳥有雉、有鴉、有鳩、有雀。
譯文：
穀物有大小豆、胡麻、薏仁等，吃了可防瘴癘之毒，沒有麥子。蔬菜有蔥、薑、蕃薯、芋頭，沒有其他菜類。水果有椰子、毛柿、佛手柑、甘蔗等。家畜有貓、狗、豬、雞，但沒有馬、驢、牛、羊、鵝、鴨。野獸有老虎、熊、豹、鹿。鳥類有雉雞、烏鴉、斑鳩、麻雀。
山最宜鹿，儦儦俟俟，千百為群。
譯文：
山裡的環境最適合鹿的生長，成千上百，成群結隊而行。
人精用鏢（標槍），鏢竹棅、鐵鏃，長五尺有咫，銛甚。出入攜自隨，試鹿鹿斃、試虎虎斃。
譯文：
東番人擅長使用鏢槍，鏢槍用竹竿作柄，鐵製的槍頭，長五尺有餘，十分銳利。出入隨身攜帶，長鏢試拿來殺鹿則鹿死，殺虎則虎斃。
居常，禁不許私捕鹿。
譯文：
平常無事，族人嚴禁私自捕捉野鹿。
冬，鹿群出，則約百十人即之，窮追既及，合圍衷之，鏢發命中，獲若丘陵，社社無不飽鹿者。
譯文：
等到冬天鹿群出沒，就大約一百多人合力追逐鹿群，圍住鹿群，然後發鏢命中目標，捕獲的鹿隻，堆積如山，每個部落都能飽食鹿肉。
取其餘肉，離而臘之，鹿舌、鹿鞭、鹿筋亦臘，鹿皮、角委積充棟。
譯文：
吃剩的餘肉，則切下來曬乾，做成臘肉，鹿舌、鹿鞭、鹿筋也做成臘肉，鹿皮、鹿角堆積放滿整間屋子。
鹿子善擾，馴之，與人相狎。
譯文：
小鹿愛亂跑，加以馴養，和人相親近。
習篤嗜鹿，剖其腸中新咽草將糞未糞者，名百草膏，旨，食之不饜。華人見，輒嘔。
譯文：
東番人習於吃鹿，剖開鹿腸中取出鹿剛吃下而尚未消化完畢的青草，名叫百草膏，配上油脂，覺得「百草膏」是人間美味， 百吃不膩。漢人見了卻覺得噁心每每想吐。
食豕不食雞，蓄雞任自生長，惟拔其尾飾旗，射雉亦只拔其尾。
譯文：
東番人吃豬肉，不吃雞肉，蓄養雞隻任由牠們自生自滅，只拔雞尾羽毛做為旗幟裝飾之用，射殺雉雞也只拔下牠的尾毛而已。
見華人食雞雉輒嘔，夫孰知正味（真正的美味）乎？又惡（怎麼）在口有同嗜也？
譯文：
東番人看見中國人吃雞或雉雞肉每每就想吐，同樣是人，彼此的飲食習慣卻如此不同，到底那一個民族才知道真正的美味呢？又如何要求每個人都有相同的口慾嗜好呢？
居島中，不能舟，酷畏海，捕魚則於溪澗，故老死不與他夷相往來。
譯文：
東番人居住在海島上，不能製造大船，生性十分畏懼大海，所以只在溪澗裡抓魚，所以老死不和其他蠻夷互相往來。
永樂初，鄭內監航海諭諸夷，東番獨遠竄不聽約，於是家貽一銅鈴，使頸之，蓋狗之也，至今猶傳為寶。
譯文：
明成祖永樂初年，太監鄭和率艦出海下西洋曉諭各蠻夷國家，只有東番國遠逃，不理會朝廷的諭告，於是每戶人家贈送一串銅鈴，使他們掛在脖子上，其實是將他們鄙視成未開化的狗（編按：難以想像出現這樣的文字，早年曾將本文列入高中課文），東番人則至今仍將銅鈴視為寶貝。
始皆聚居濱海，嘉靖末，遭倭焚掠，迺避居山。
譯文：
東番人最初聚居在靠海地區，明世宗嘉靖（1552－1567年）末年，遭到日本海盜焚燒掠奪，於是才避居於山區。
倭（日本）鳥銃（長槍）長技，東番獨恃鏢，故弗格。
譯文：
日本海盜擅長使用威力強大的鳥嘴銃（長槍）技術，東番居民只靠鏢槍，所以打不贏海盜。
居山後，始通中國，今則日盛，漳、泉之惠民、充龍、烈嶼諸澳，往往譯其語，與貿易。以瑪瑙、磁器、布、鹽、銅簪環之類，易其鹿脯皮角。
譯文：
東番人住進山區以後， 才開始與中國有所往來，貿易逐漸頻繁，漳州、泉州的惠民、充龍、烈嶼等港口人民，能翻譯東番人的語言， 與他們貿易。用瑪瑙、瓷器、布、鹽、銅簪、銅環等物品，交換他們的鹿肉乾、鹿皮、鹿角。
間遺（贈送）之故衣，喜藏之，或見華人一著，旋復脫去，得布亦藏之。
譯文：
漢人贈送他們一些舊衣， 東番人都會高興地珍藏起來，與漢人見面時，也會穿起衣服一次，事後，立刻便又脫去，人得到布料，也會收藏起來。
不冠不履，裸以出入，自以為易簡云。
譯文：
但東番人不戴帽、子不穿鞋子，不穿衣服而裸露身體自由進出，自認為這樣比較簡單方便而已。
野史氏曰：異哉東番！從烈嶼諸澳乘北風航海，一晝夜至彭湖，又一晝夜至加老灣（鹿耳門附近），近矣。
譯文：
作者說：東番真是一個奇異的地方！從烈嶼等港口趁著北風航向大海，一天一夜可到達澎湖，又一天一夜到達加老灣，實在太近了。
迺有不日不月、不官不長，裸體結繩之民，不亦異乎！
譯文：
中國與東番距離相當近，這裡竟然住著一群沒有歲月、沒有天子、赤身裸體、結繩記事的原始民族， 不是很奇異嗎？
且其在海而不漁，雜居而不嬲，男女易位，居瘞（埋。音ㄧˋ）共處；窮年捕鹿，鹿亦不竭。
譯文：
而且他們靠海而不捕魚為生，男女雜居卻不互相戲弄，男女地位相反（重女輕男的母系社會），住所和墓地在一起（活人和死人共處一室），整年追捕野鹿，鹿隻也不會竭盡。
合其諸島，庶幾中國一縣，相生相養，至今曆日書契無而不闕，抑何異也！
譯文：
若將這些小島（當時台南及附近外海的幾個沙洲島）合起來，也相當於中國一個縣，共同生長養育，至今不用日曆書契卻衣食無缺，也是如何奇特啊！
南倭北虜，皆有文字，類鳥跡古篆，意其初有達人制之耶？而此獨無，何也？
譯文：
中國南方的倭夷與北方的野蠻民族，都有文字，字跡就像古代篆書及鳥爪痕足跡，想當初必有學識通達的聖賢加以制定吧！唯獨東番國卻沒有文字，這是為什麼呢？
然飽食嬉遊，于于衎衎，又惡（何必）用達人為？
譯文：
雖然如此，東番人每天吃飽嬉戲，自得其樂，又何必用學識通達的聖賢的作為呢！
其無懷、葛天之民乎！
譯文：
東番人就像是上古時代的無懷氏、葛天氏那樣的居民吧！
自通中國，頗有悅好，姦人又以濫惡之物欺之，彼亦漸悟，恐淳樸日散矣。
譯文：
過著無知無智，與世無爭的生活啊！自從東番人與中國接觸之後，漸漸喜愛文明物質，一些奸巧險惡的漢人又以卑賤低劣的東西欺騙他們，他們也逐漸領悟明白，恐怕他們的純樸本性，也將會一天比一天消失了。
萬曆壬寅冬，倭復據其島，夷及商、漁交病。
譯文：
明神宗萬曆壬寅年（萬曆三十年，1602年）冬天，日本海盜再度盤據東番島，禍及當地的原住民、商人以及到此的漁民都苦不堪言。
浯嶼沈將軍往勦，余適有觀海之興，與俱。倭破，收泊大員，夷目大彌勒輩率數十人叩謁，獻鹿餽酒，喜為除害也。
譯文：
浯嶼（金門）沈有容將軍前往征剿，我剛好有觀覽大海的雅興，於是和他隨同前往，打敗倭寇之後，船艦停泊大員（臺南附近），東番頭目大彌勒率領數十人前來叩謁，並獻贈鹿肉酒菜，歡喜為他們除去倭寇之害。
予親其人與事，歸語溫陵陳志齋先生，謂不可無記，故掇其大略。
譯文：
我親眼看見這些東番人和發生的人物民情，回來轉告友人溫陵陳志齋先生這趟東番行的經歷，陳志齋說不可不將它寫出來以做為記錄，所以挑選以上大略的情形加以報導。
上圖：台番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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