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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解

本文節選自《左傳》。《春秋》以魯國的紀元編年記事,〈鄭伯克段于鄢〉是《春秋》隱公元年夏五月的經文,是《左傳》的第一篇,也被收錄於後世《古文觀止》的第一篇古文。

題目的鄭伯是指鄭莊公;克,戰勝;段,莊公之弟共叔段。魯隱公元年(即西元前七二二,時值鄭莊公二十二年),鄭莊公在鄢地打敗他的弟弟叔段,本文即記述此一事件的來龍去脈。

文章所寫之事在春秋初期,當時鄭國內部發生爭奪君位的鬥爭,母后姜氏、鄭莊公和共叔段本屬母子兄弟,卻為了奪權而感情破裂,終至相互攻伐鄭莊公深沉篤定,表面上寬大仁義,實際卻是欲擒故縱,靜待時機成熟,內心陰險狠毒,一舉粉碎了弟弟叔段和母后姜氏準備篡位的陰謀。共叔段兵敗後,莊公又採用潁考叔的建議,在地道中與母親會面,貌似歡樂的母子團圓了,實則暗諷倫理道德的崩解與虛偽。這段爭權奪位的實況反映了春秋時代混亂的局勢,從鄭莊公的言行中,可見周代封建制度「尊尊」、「親親」的觀念已是崩潰瓦解,徒具虛文

篇中文字簡潔且脈絡分明,敘述了鄭莊公家族矛盾的產生、發展、激化以至於解決的過程,既交代了戰爭的前因後果,也在波瀾起伏的情節中展示了人物之間種種微妙、複雜的關係。透過文中人物言語、動作,也表現出不同個性特徵,如描繪母后姜氏的偏私任性,鄭莊公的老謀深算,共叔段的驕恣及貪得無厭,皆能深刻生動,躍然紙上。再如寫祭仲的沉穩、子封的急切、潁考叔的機智,也都能給人鮮明的印象。末段「君子曰」的議論闡明了孝心的可貴,而故意以讚揚潁考叔的方法譏諷了鄭莊公,這就是所謂「意在言外」的「春秋筆法」

短短篇幅之中,敘述了綿延二十多年的史事,布局巧妙,條理清晰,人物鮮活,議論寓意深遠,表現了高妙的藝術技巧與敘事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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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伯克段于鄢

初,鄭武公娶于申,曰武姜,生莊公及共叔段。莊公寤生,驚姜氏,故名曰寤生,遂惡之。愛共叔段,欲立之。亟迄請於武公,公弗許。

及莊公即位,為之請制。公曰:「制,巖邑也,虢叔死焉;佗邑唯命。」請京,使居之,謂之京城大叔。

祭仲曰:「都城過百雉,國之害也。先王之制:大都,不過參國之一;中,五之一;小,九之一。今京不度,非制也。君將不堪。」公曰:「姜氏欲之,焉辟害?」對曰:「姜氏何厭之有?不如早為之所,無使滋蔓。蔓,難圖也。蔓草猶不可除,況君之寵弟乎!」公曰:「多行不義必自斃。子姑待之。」

既而大叔命西鄙、北鄙貳於己。公子呂曰:「國不堪貳,君將若之何?欲與大叔,臣請事之;若弗與,則請除之。無生民心!」公曰:「無庸,將自及。」大叔又收貳以為己邑,至于廩延。子封曰:「可矣!厚將得眾。」公曰:「不義不暱,厚將崩。」

大叔完聚,繕甲兵,具卒乘,將襲鄭;夫人將啟之。公聞其期,曰:「可矣!」命子封帥車二百乘以伐京。京叛大叔段;段入于鄢;公伐諸鄢。五月辛丑,大叔出奔共。

書曰:「鄭伯克段于鄢。」段不弟,故不言弟。如二君,故曰克。稱鄭伯,譏失教也。謂之鄭志。不言出奔,難之也。

遂寘姜氏于城潁,而誓之曰:「不及黃泉,無相見也!」既而悔之。潁考叔為潁谷封人,聞之,有獻於公。公賜之食,食舍肉。公問之,對曰:「小人有母,皆嘗小人之食矣, 未嘗君之羹, 請以遺之。」公曰:「爾有母遺, 繄我獨無!」潁考叔曰: 「敢問何謂也?」公語之故,且告之悔。對曰:「君何患焉!若闕地及泉,隧而相見,其誰曰不然?」公從之。公入而賦:「大隧之中,其樂也融融!」姜出而賦:「大隧之外,其樂也泄泄!」遂為母子如初。

君子曰:「潁考叔,純孝也。愛其母,施及莊公。詩曰:『孝子不匱,永錫爾類。』其是之謂乎!」


【文章出處】
《古文觀止》

(轉引自《左傳.隱公元年》)
鄭伯克段于鄢
原作者:左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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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翻譯

(一)母后武姜厭惡鄭莊公,偏愛共叔段,亟請於武公,欲立共叔段為太子


(當初、從前),鄭武公(鄭莊公之父,武姜之夫)娶于申(申國),曰武姜(「武」表示丈夫為武公,「姜」表示母家姓姜),生莊公及共叔段(鄭莊公之弟,名段,受封於京,稱「京城大叔」,失敗後出奔於共國,故又稱「共叔段」。共,音ㄍㄨㄥ
譯文:
當初,鄭武公從申國娶妻,叫做武姜,生了長子莊公和次子共叔段兩個兒子。

莊公寤生(難產,寤,逆、倒),驚姜氏,故名曰寤生,遂(於是)(厭惡)之。
譯文:
鄭莊公出生時腳先頭後而出,分娩困難,讓母親姜氏受到驚嚇,因此取名為寤生,於是厭惡他。

愛共叔段,欲立之。亟(屢次)迄請(求)於武公,公弗(不)許。
譯文:
姜氏偏愛共叔段,想要立他做太子。姜氏屢次向鄭武公請求,武公都不同意。

◎家族矛盾的產生原因:父王與母后對立太子的想法不一致,母后偏袒疼愛幼次子,厭惡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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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武姜為共叔段向鄭莊公請求封地

及莊公即位,為之請制(地名)
譯文:
等到莊公即位為國君,姜氏請求把制這個地方封給共叔段。
◎鄭武公死後,長子鄭莊公順利即位,母后對次子百般疼愛,為莊公的弟弟爭取利益。

公曰:「制,巖
(險要)邑也,虢叔死焉;佗(通「他」)邑唯命(唯命是聽,此處表示委婉回絕)。」
譯文:
莊公說:「制,是險峻重要的城邑,從前虢叔就死在那裡;如果要別的地方,我唯命是聽。」

請京(地名),使居之,謂之京城大(音ㄊㄞˋ叔。
譯文:
姜氏又請求封在京地,莊公讓段住在那裡,從此國人稱呼他為京城大叔。

莊公依順母后意願冊封弟弟在京城,可就近監視,但重要的軍事要地則不肯輕易封給弟弟,是文中第一次表現鄭莊公的精明深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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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祭仲向莊公勸諫,希望莊公早日處理京城不合乎法度之問題,鄭莊公欲靜觀其變

祭仲曰:「都城過百雉(長度單位),國之害也。先王之制(制度):大都,不過參國之一(國都的三分之一。國,此指國都);中,五之一(國都的五分之一);小,九之一(國都的九分之一)。今京不度(不合乎法度規定),非制(制度)也。君將不堪(無法承受)。」
譯文:
大夫祭仲說:「都邑的城牆超過三百丈,便是國家的禍害。先王的制度,大的都邑不得超過國都的三分之一,中都不得超過五分之一,小都不超過九分之一。現在京的城牆超過規定,不合先王的制度。(萬一發生變故,)您將會無法承受。」
◎鄭莊公、共叔段兄弟之間的矛盾,進一步發展。
◎鄭莊公陣營的祭仲思考沉穩,深謀遠慮。

公曰:「姜氏欲之,焉(怎能)(通「避」)害?」
譯文:
莊公說:「要是母親姜氏堅持想這樣,我又怎麼能避開禍害呢?」
◎共叔段的封地規格逾越制度,超過規定,因為其後台有母后撐腰,有恃無恐。

對曰:「姜氏何厭之有(「有何厭」的倒裝,指哪會有滿足的時候。厭,通「饜」,滿足)?不如早為(音ㄨㄟˋ之所(處置、安排),無使滋蔓(滋長蔓延)。蔓,難圖(圖謀,對付)也。蔓草猶不可除,況君之寵弟乎!」
譯文:
祭仲回答說:「姜氏哪會有滿足的時候?不如早作安排,不要使他的勢力滋長蔓延。蔓延開來,就難以對付了。蔓延的野草尚且難以剷除,更何況是您驕寵的弟弟呢!」

公曰:「多行不義必自斃(滅亡)。子(你)(姑且、暫且)待之。」
譯文:
莊公說:「人做多了不義的事,一定會自取滅亡,你姑且等著瞧吧!」

◎鄭莊公「多行不義必自斃。子姑待之」一句,可見莊公老謀深算,表面上對自己親弟弟寬大仁義,實際卻是欲擒故縱,靜待時機成熟,內心之陰險狠毒,這根本不是作為哥哥的鄭莊公應該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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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共叔段勢力日漸擴大,公子呂請求莊公採取行動,但莊公仍置之不理

既而(不久)大叔命(命令)西鄙(邊邑)、北鄙(邊邑)貳於己(同時聽命於自己。貳,兩屬、兩方管理,一說有二心,即背叛)
譯文:
不久,大叔命令鄭國西、北的邊邑,同時也要聽命於自己。
◎天無二日,一國卻有二主,鄭莊公、共叔段兄弟之間的矛盾衝突,已經愈來愈激烈。

公子呂曰:「國不堪(不能容忍)(兩面聽命),君將若之何(對……怎麼辦。之,此指同一國有兩屬的情況)?欲與大叔,臣請事之;若弗與,則請除之。無生民心(不要讓民眾產生貳心)!」
譯文:
公子呂說:「國家不能容忍這種兩面聽命的情況,您打算怎麼辦?假如要把鄭國給大叔,我請您允許我去事奉他;如果不允許,那就請除掉他。不要讓百姓產生貳心。」
◎莊公陣營繼續勸諫的公子呂、子封,言詞急切,反映共叔坐大的局勢已經愈加緊急。

公曰:「無庸(用不著。庸,用),將自及(將自及於禍)。」
譯文:
莊公說:「用不著,他將會自及於禍。」
◎鄭莊公欲擒故縱,繼續放縱自己弟弟,讓他走向自我毀滅之路。莊公不是不處理,他只是在等待機會,在機會到來之前,他對自己弟弟的過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鄭莊公「無庸,將自及」句,可見莊公深沉篤定,城府甚深,表面上繼續對自己親弟弟寬大仁義,實際仍在靜待時機成熟消滅弟弟,心機之陰險狠毒,根本不配為人兄長。

大叔又收貳以為己邑(把兩屬的地方正式收歸己有。一說:將懷有二心的邊邑正式收歸己有),至于廩延(地名)。子封曰:「可矣!厚(土地擴大)將得眾(得到民眾支持)。」
譯文:
共叔段進一步又將原先兩屬的邊邑正式收歸己有,並且擴展到了廩延。子封說:「可以採取行動了!土地再擴大下去,他就會得到民眾的支持。」
◎共叔段從「命西鄙、北鄙貳於己」,到「收貳以為己邑」,表現其愈加貪得無厭。

公曰:「不義不暱(不義則不能使人民親附。暱,通「昵」,音ㄋㄧˋ,親近、親附。一說:對君不義,對兄不親),厚(土地擴大)將崩(潰敗)。」
譯文:
莊公說:「多行不義則不能使人民親附,擴增土地只會使他潰敗。」

◎鄭莊公「不義不暱,厚將崩」句,可見莊公深沉篤定,城府甚深,表面上繼續對自己親弟弟寬大仁義,實際仍在靜待時機成熟消滅弟弟,心機之陰險狠毒,根本不配為人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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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鄭莊公掌握共叔段的計謀,展開行動追擊大叔

大叔完(修葺)(聚儲),繕(整修)甲兵(鎧甲兵器),具(準備)卒乘(戰車,春秋時一車四馬稱為一乘),將襲鄭;夫人(姜氏)將啟(打開)之。
譯文:
大叔修治城郭,聚儲糧食,整修鎧甲和兵器,準備作戰的步兵和戰車,將要偷襲鄭國;夫人武姜打算開城門作內應。

公聞其期(共叔段與姜氏約定的日期),曰:「可矣!」命子封帥車二百乘以伐京。
譯文:
莊公得知大叔襲鄭的日期,便說:「可以動手了!」於是命令子封率領兩百輛兵車討伐京城。
◎鄭莊公之所以有恃無恐,可能早已在母后及弟弟身邊安插大量眼線,隨時通報。共叔段修築城牆、積蓄糧食、整修兵器、預備戰車,自身消息走漏而不自知,鄭莊公一定看在眼裡,也必然更提早預作防範,危機一觸即發。

京叛大叔段;段入于鄢(音ㄧㄢ,地名);公伐諸鄢。五月辛丑,大叔出奔(逃亡)共。
譯文:
京城的人民反叛大叔;大叔逃到了鄢;莊公又追擊到鄢。五月辛丑日,大叔便逃奔到共國了。

◎鄭莊公心中所謂時機的成熟,原來就是母后與弟弟相約裡應外合的軍事政變之期,並且先下手為強,共叔段想必出乎意料之外,因為在弟弟心中想必認為,自己予取予求,哥哥必定疏於防備,結果卻落入哥哥所設圈套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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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解釋春秋經文「鄭伯克段于鄢」的義例

(春秋經)曰:「鄭伯克(戰勝)段于鄢。」
譯文:
春秋經記載:「鄭伯克段于鄢。」

段不弟(不像個弟弟),故不言弟。如二君(兩國國君),故曰克。稱鄭伯,譏失教(沒有好好教導)也。謂之鄭志(內心動機)。不言出奔(逃亡),難(難以下筆)之也。
譯文:
共叔段不敬兄長,所以不稱「弟」。兄弟相爭,卻好像兩國國君交戰,所以用「克」字。稱莊公為「鄭伯」,是譏諷他未能盡到對弟弟的教誨之責。春秋這樣記載正表明了莊公(陰險狠毒)的本意。不說「出奔」,實在是因為史官難以下筆說明其中緣由。

◎解釋春秋經孔子為何記錄此段史實用「鄭伯克段于鄢」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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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鄭莊公後悔之前誓言,潁考叔獻計使莊公與姜氏母子和好如初

遂寘(通「置」,安置,引申為放逐、幽禁)姜氏于城潁(地名),而誓之曰:「不及黃泉(地下,此指墓穴),無相見也!」既而悔之。
譯文:
於是莊公把姜氏幽禁在城潁,並發誓說:「不到黃泉,不再相見!」但不久就後悔了。

潁考叔為潁谷(地名)封人(地方官),聞之,有獻於公。
譯文:潁考叔是鎮守潁谷的封疆守吏,聽到了這件事,就藉著進獻貢品去見莊公。

公賜之食,食舍(同「捨」,放在一旁不吃)肉。公問之,對曰:「小人有母,皆嘗小人之食矣, 未嘗君之羹, 請以遺(音ㄨㄟˋ,贈)之。」
譯文:
莊公賜給潁考叔食物,他卻把肉置於一旁不吃。莊公問潁考叔為何如此,他回答說:「我家有母親,已經品嘗過我全部的食物了,就是沒有吃過國君所賜的肉湯,請讓我帶回去給母親。」

◎潁考叔製造機會,為鄭莊公搭建下台階。

公曰:「爾(你)有母遺(音ㄨㄟˋ,贈),繄(音,句首語氣詞,無義)我獨無!」

莊公說:「你有母親可獻給食物,偏偏我已沒有這機會了!」
譯文:
潁考叔曰: 「敢問何謂也?」公語(音ㄩˋ,告訴)之故,且告之悔。
譯文:
潁考叔說:「請問這是怎麼說呢?」莊公告訴他原因,並且表明了悔意。
◎潁考叔明知故問,引導鄭莊公說出心底情結。

對曰:「君何患(憂慮)焉!若闕(音ㄐㄩㄝˊ,通「掘」,挖)地及泉(地下水),隧(挖成隧道)而相見,其誰曰不然(這樣,指黃泉相見)?」公從(聽從)之。
譯文:
潁考叔回答說:「您有什麼好憂慮的呢?如果挖地見到了泉水,在地道中相見,誰敢說不是在黃泉相見呢?」莊公於是聽從了他的建議。
◎潁考叔以機智,化解了鄭莊公「有生之年不認母親」的誓言。

公入而賦(吟詩):「大隧(隧道)之中,其樂也融融(和樂的樣子)!」
譯文:
莊公進入地道時賦詩說:「(母子相會)在大隧道中,是多麼快樂啊!」

姜出而賦(吟詩):「大隧(隧道)之外,其樂也泄泄(音ㄧˋ,和樂的樣子)!」遂為母子如初。
譯文:
武姜走出地道時賦詩說:「(母子出來)大隧道之外,是多麼舒暢啊!」於是母子和好如初。

◎鄭莊公與在地道中與母后會面,貌似歡樂的母子團圓了,實則暗諷倫理道德的崩解與虛偽
◎這段爭權奪位的實況反映了春秋時代混亂的局勢,從鄭莊公的言行中,可見周代封建制度「尊尊」、「親親」的觀念已是崩潰瓦解,徒具虛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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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讚美潁考叔之孝行影響鄭莊公

君子(左傳發表評論的習用方式。君子,或指當時君子,或左傳作者自指)曰:「潁考叔,純孝也。愛其母,施(音ㄧˋ,延,影響)(到)莊公。詩(詩經)曰:『孝子不匱(竭盡、窮盡),永錫(通「賜」,賜福)(你)(族類)。』其(大概)(此)之謂乎!」
譯文:
君子評論說:「潁考叔真是篤孝的人啊!愛他的母親,還影響到莊公。詩經.大雅.既醉上說:『孝子的孝心無窮無盡,永遠賜福給同類之人。』大概就是指這種情況吧!」

故意以讚揚潁考叔的方法,其實意在譏諷鄭莊公,這就是所謂「意在言外」的「春秋筆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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賞析

《左傳》以敘事方式注解《春秋》,不僅將《春秋》簡短的經文作詳贍的補充闡釋,同時本身也是一部文史合一的歷史散文佳作,提供給後代古文家豐富的養分,在唐、宋開出奇異善美的花。左傳敘事涉及春秋各國軍事、政治、文化、人物互動等,筆法變化多端,引人入勝,〈鄭伯克段于鄢〉一文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本文主要針對鄭莊公、弟共叔段及母親武姜三人,描寫其母子、兄弟之間的恩怨情仇。主題繞著「爭位」著墨,本應有許多爭戰、謀略等描寫,作者卻選擇以孝、悌二者為主線,配合爭位的主題,將儒家最重視的人倫觀點作淋漓盡致的發揮。

首段點明武姜因難產而厭惡莊公,遂欲立次子叔段,雖鄭武公不許,卻埋下日後母子不合、兄弟相爭的人倫悲劇。

第二段開始切入母子三人的互動,莊公即位,武姜請求封叔段於地勢險要的制地,此時武姜已圖謀為叔段不軌的陰謀鋪路,莊公委婉拒絕,並告知當初封於此地的虢叔即被殺於此,似乎也在警誡母親和弟弟不應重蹈虢叔之轍。但武姜仍要求並取得都邑超過百雉的京地,叔段遂為京城大叔,為後來的叛亂布好藍圖。

第三段描述莊公深知母親與弟弟謀反的計畫,卻存心長養其惡,等待關鍵時刻再給予致命一擊。祭仲建言不宜使叔段領有都城過百雉的封土,並提醒趁早阻斷姜氏圖謀不軌的欲望,否則將有害於國君。莊公卻選擇置之不理,默默地助長叔段之惡,云「多行不義必自斃」,還要祭仲等著看叔段的失敗。莊公對待叔段之用心,根本不是兄弟間應有的規勸作為,反而像是敵對國家之間的爾虞我詐。

第四段順著時序寫到叔段開始從西鄙、北鄙直到廩延之地,令其貳屬,在鄭莊公之外又奉叔段為主,受叔段的管轄,此乃謀反的行為,祭仲與子封先後建議莊公採取行動制裁叔段,然莊公仍選擇繼續等待更好的時機──待其多行不義、惡貫滿盈而自取滅亡。此二段著意凸顯莊公之陰沉,雖說叔段固然沒有盡到悌道,然而為人兄長的莊公,卻也未能盡心於責善之義,而失教於弟。所以對叔段而言,莊公並不是如孟子 離婁下所言的「賢父兄」,這也是春秋經所言:「鄭伯克段于鄢」褒貶筆法的深意之一。

第五段正式寫到叔段整繕軍備即將襲擊鄭國,武姜也將開城門作內應,兩人一意謀篡,殊不知莊公早已成竹在胸,只待時機成熟,才遣派子封率軍攻打京地,而京地百姓也背離叔段。叔段奔逃鄢又奔逃到共,爭位之事才告一段落。

第六段引春秋對此事的描寫亦費盡思量,這是典型的母不慈、子不孝、兄不友、弟不恭的例子,所以直書「鄭伯」乃言其不兄,直書「段」乃言其不弟,直書「克」乃因兩人相敵如兩國之君

第七段進入事件的尾聲,叔段出奔於共,武姜則被莊公幽置於城潁,且怒言不到黃泉不再相見。後雖有悔意,亦無能違背自己的誓言。潁考叔聞之,乃藉故進獻莊公,並透過莊公賜羹,表示想以國君之賜供養母親,引起莊公思母之情,既而獻策,挖掘地道使莊公母子相見,成就莊公的孝思。

末段則是藉「君子曰」表示對潁考叔的稱美,引用詩經之言稱讚潁考叔不僅自己純孝,亦將純孝之思延及莊公身上,使莊公與武姜釋去前嫌,為母子如故。

這一場綿延二十餘年的奪位之爭,左傳作者並未繁敘細節,反而將文章重點放在母子三人的心態與應對上,充分描摹出母親的偏頗私心、哥哥的失教陰險、弟弟的恃母寵而驕。藉武姜寤生而討厭莊公、欲廢長立幼、謀封制京、莊公蓄意長養叔段之惡、叔段私下擴張勢力、叔段起事失敗奔共,一連串事情脈絡相接,輕巧而中肯。人物性格鮮明,栩栩如生,並將儒家孝悌的思想融會其中,春秋之微言大義,顯然可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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