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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解

本文選自《韓非子.外儲說》左上,原文無題,標題為後人所加。

儲說分為內、外二篇。內篇又分上、下;外篇分左、右,左、右亦各分上、下,共計六篇。其中,內、外、左、右、上、下,僅在序其篇次,沒有其他的意義。儲,匯聚,蓄積以待用;說,說明,舉事例以言治術。內、外儲說為歸納式的議論文,內容主要在說明人君駕馭臣下的方法。其寫作之法,先總提大綱,後敘其條目;先言理論,後援舉故事,以說明事理。

文中寫流亡在外的重耳,返國時為求能光鮮亮麗重抵國門,故將黧民功臣置之於後,後因咎犯(狐偃,字子犯,晉文公之舅,故亦稱「舅犯」。晉文公為公子時,曾出亡在外,咎犯一路追隨不棄,協助文公歸國,文公乃以其為大夫,言聽計從)的勸諫,於是和功臣在黃河上立誓結盟,自省改過,返國即位後終成春秋五霸之一的晉文公,其自省的勇氣與智慧值得世人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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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文公反國

文公反國至河,令籩豆捐之,席蓐捐之,手足胼胝、面目黧黑者,後之。咎犯聞之而夜哭,公曰:「寡人出亡二十年,乃今得反國,咎犯聞之,不喜而哭,意不欲寡人反國邪?」犯對曰:「籩豆所以食也,而君捐之;席蓐所以臥也,而君棄之;手足胼胝、面目黧黑,勞有功者也,而君後之。今臣與在後,中不勝其哀,故哭。且臣為君行詐偽以反國者眾矣,臣尚自惡也,而況於君?」再拜而辭。文公止之曰:「諺曰:『築社者, 撅而置之,端冕而祀之。』今子與我取之,而不與我治之;與我置之,而不與我祀之,焉可?」乃解左驂而盟於河。

【文章出處】
《韓非子》
〈外儲說〉左上
原作者:韓非


重耳流亡.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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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晉文公重耳及其流亡隨行大臣

章句翻譯

文公反國至河,令籩豆(盛物的木質祭器。籩,音ㄅㄧㄢ(丟棄)之,席蓐(草蓆、草墊等臥具。蓐,音ㄖㄨˋ捐之,手足胼胝(手腳因長期勞動摩擦而長滿厚繭,指極辛勞勤苦)、面目黧黑(黑色。黧,音ㄌㄧˊ者,後之。
譯文:
晉文公(重耳)返國,到了黃河邊,下令將盛裝食物的器皿和睡覺的床褥丟棄,手腳因長期勞動摩擦而長滿厚繭、臉色顯露晦黑病容的人,都走在隊伍後面。


(咎,在此通「舅」)(子犯)聞之而夜哭,公曰:「寡人出亡二十年,乃今得反國,咎犯聞之,不喜而哭,意不欲寡人反(返)國邪?」
譯文:
文公的舅舅犯知道這件事後,在夜裡哭泣,文公說:「我流亡在外二十年,如今好不容易得以返國,舅犯您聽了這件事不但不高興,反而哭起來,難道是不希望我回國嗎?」


犯對曰:「籩豆所以食也,而君捐之;席蓐所以臥也,而君棄之;手足胼胝、面目黧黑,勞有功者(勞苦功高者)也,而君後之。今臣與在後,中不勝其哀,故哭。且臣為君行詐偽(詭詐手段)以反國者眾矣,臣尚自惡(厭惡)也,而況於君?」再拜而辭。
譯文:
舅犯回答說:「籩豆是用來盛裝食物的,而您把它們丟棄了;席蓐是用來睡覺的,而現在您也把它們丟棄了;手腳因長期勞動摩擦而長滿厚繭、臉上顯露晦黑病容的,是辛勞而有功績的人,而您卻讓他們走在最後面。我因為要走在後面,內心真是不勝悲哀,所以就哭了。況且在這段漫長的流亡日子裡,為謀求您能返國,我用了許多欺瞞詐騙的手段,我尚且厭惡自己,何況是您呢?」舅犯說完,便向文公拜謝告辭。


文公止之曰:「諺曰:『築社(祭壇)者, 撅(拉起。撅,音ㄐㄩㄝ而置之,端冕(大夫以上的王侯所戴的禮帽)而祀之。』今子與我取之(晉國),而不與我治之(晉國);與我置之(祭壇),而不與我祀之(祭壇),焉可?」乃解(宰殺)左驂(車子左邊的馬,此處用左驂是表示對河神的尊重。驂,音ㄘㄢ,古代在車旁駕車的兩匹馬)而盟於河。
譯文:

文公攔住他說:「俗話說:『建築土地廟祭壇的人,拉起衣裳站著工作;一旦社廟蓋好了,就端正衣裳禮冠來祭祀。』現在您幫我一同取回晉國,卻不幫我一起治理;就像和我一起建築社廟,卻不和我一起祭祀一樣,這怎麼行呢?」說完,就宰殺馬車左邊的馬,向河神歃血宣誓(願與舅犯共謀國事而不相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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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子犯龢鐘(台北國立故宮博物院藏),子犯即文中的咎犯

說明

春秋五霸之一的晉文公,早年尚未即位時,父親晉獻公因寵愛驪姬,引起內亂,晉文公因此長期流亡國外,後來在秦穆公派兵保護、左右隨從的協助及晉國大臣的支持下,方得以返國執政。

晉文公在流亡近二十年後,終於返國,為求能光鮮返抵國門,遂下令將破舊的器皿和席蓐丟棄,而手足胼胝、面目黧黑者須走在隊伍之後。功臣咎犯悲從中來,落淚上諫:「手足胼胝、面目黧黑,勞有功者也,而君後之。」晉文公因而反省到若無這群「黎民」的勞苦,絕對無法立下霸業,於是力挽求去的功臣,並於黃河之上立誓結盟。

作者藉對話推演情節,咎犯的柔性勸諫當然是全文重點,但晉文公容人的雅量及勇於改過的智慧,同樣令人敬佩。文章最後,他聽取忠言再尊「黎民」,誓言保證重視身旁這些幫助過他的勞苦功高者,解驂為盟,邀請咎犯同心為國,顯見作為一個政治人物的智慧。其後,晉文公果然奠定了五霸的地位。

然而,完成大業,便將「黎民」置於後的,又豈止晉文公?這些勞苦功高者,以厚繭與汗水堆砌出富麗的廟堂,卻不一定能遇到另一個願意自省的晉文公;然而晉文公引用俗諺以答,是「真心」改過,還是欲合理化自己的行為?這又是另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了。全文篇幅雖短,但有起筆,有高潮,也有結尾,可見其結構嚴整、說明簡要之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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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李唐.晉文公復國圖(局部)(美國大都會博物館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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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李唐.晉文公復國圖(局部)(美國大都會博物館藏)

【說明出處】
《古今文選讀(4)》(康熹出版)
〈韓非子選〉
編者:王慧茹/林慧雯/許輔宸/曾冠喆/張嘉惠/程美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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