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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普術語那麼多,師爺你來翻譯翻譯──哲學普及怎樣做?(上)

難度:★☆☆☆☆


常言道,哲學是種批判反省,這種批判反省,自不能拒自己於外。因此,做哲學普及的人理當對哲普的意義、哲普應該怎樣做等問題有一套看法。今次想談談的是哲普應該怎樣做的問題。

一、以流行文化作品談哲學只是一種 gimmick(編按:中譯為「噱頭」)

在哲學普及讀物中,有不少作品是以電影、漫畫、文學等流行作品為主題的。那麼,這種以流行文化作品談哲學的方式是否恰當呢?抑或這只是一種「搞 gimmick」,為取悅大眾而不惜扭曲哲學原貌的做法?

的確,這些流行文化作品,是一種十分有效的宣傳方法(這不是廢話嗎?流行文化當然比較流行啊)。荼毒室最紅的幾篇文章,也是談電影和漫畫的。我們也推出過電影系列和動漫系列。為何我們覺得以此方式普及哲學的方式並無不妥呢?討論之前,必須先搞清楚用流行文化作品講哲學是甚麼意思。

首先,最常見的做法是「借題發揮」型。意思是,流行文化作品只是我們「借用」來談哲學的工具。我們通常會擷取作品中一些能連繫到哲學的部分,然後再「發揮」討論那些哲學問題。最經典的例子莫過於用電影《Matrix》來講懷疑論的問題。我們要討論的其實是外在世界究竟是否存在的問題,Neo 與 Smith 的打鬥情節可一概不理。我們看中的,就只是《Matrix》裡「我們其實都是腦部被駁上電腦的人」的情節。

說這是「借題發揮」或許令你覺得此做法不好。但解釋哲學問題難免會用例子,在流行文化中找例子,效果不是更加好嗎? 只要在流行文化中找尋到合適的例子,而該例子讀者容易理解或已為大眾熟悉,那麼讀者不是更能理解當中的哲學問題嗎?(廸廸仔的漫畫中的哲學系列便是這種做法)


除此之外,我們也可以嘗試就某些流行文化作品提供作哲學閱讀。這種做法會把整套作品看成是一個哲學思考的過程,並希望把這個過程勾勒出來。例如,白水的《鋼鍊》文章,便把整套作品視作一個反省「真理」過程。白水的詮釋中,鋼鍊中不同的情節設定,其實都在回應「甚麼是真理」這個哲學問題。這種做法不但能讓大眾對作品有更豐富的詮釋,亦可以使人順着這些意義豐富的作品,一起思考不同的哲學問題。例如我們可以透過思考愛德華的想法與際遇,反省他所代表的真理觀。

這兩種哲普方法,我們認為都沒有問題。如果有問題,也不在於這種做法本身,而是作者本來就解錯了那些哲學問題或理論。硬要說這種做法有所不足的話,就是如果只用這種方法做哲普,的確不當。因為這些流行文化作品本身始終不是哲學文章,它們不能澄清概念,也不能建立理論(註一)。故此,如果一天到晚只談流行作品,的確可能令人對哲學這門學科有錯誤的印象,以為哲學就是這些東西。然而,只要用得適宜,加上荼毒室本來就有進階文章討論哲學,以流行文化切入,本身又有甚麼問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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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手段和內容

我們認為,上述批評可能源於幾個不同的問題。第一個問題在於,批評者似乎搞混了哲普文章用的手段和內容。的確,推廣哲學時不能為了普及,而過分簡化哲學家的思想,或者把哲學問題的核心都去掉,使得讀者只能碰到了哲學的皮毛,卻沒有真正進入哲學的堂奧。但用流行文化做引子,就一定會有這個問題嗎?

在此,我們不得不分清推廣哲學時所用的手段和內容。用流行化文作品做引子,只是推廣的手段,一來可以吸引更多本身不認識哲學的讀者,二來亦讓本身對哲學有興趣的讀者能透過熟悉的文本思考哲學問題。可是,以流行文化作為手段,不代表推廣的內容就是膚淺。例如白水的《鋼鍊》文章關注「甚麼是真理」這核心形上學問題,內容更是借漫畫內容,把黑格爾或海德格式的真理觀解釋了一遍。又例如西瓜冰討論小丑與蝙蝠俠的文章,提出「何謂理性」這哲學最根本的問題,最後更帶出傅柯的看法。以上文章雖然都用了流行文化作品切入,但內容卻一點也不簡單。

所以說,哲學普及所用的手段與內容絕對不可以混為一談。用流行文化做引子,不一定膚淺。反過來說,不從流行文化切入,一開始就用艱澀聱牙之文句開始的哲學文章,也不一定有深度。有沒有深度、有沒有過分簡化地介紹哲學思想和理論是內容的問題,不是手段的問題。哲普文章內容如果膚淺,當然可以批評,但一刀切地指摘流行文化作引子一定會使哲普文章變得膚淺,似乎是搞混了手段和內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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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誰是哲學普及工作的對象?

另一個使人反對借流行文化來推廣哲學的原因,可能是他們認為會讀這些哲普文章的讀者,一般來說已對哲學有濃厚興趣甚至有一定基礎,所以若用流行文化做引介的哲普文章注定深度有限,不可能滿足到這些讀者的需要,變成「兩頭不到岸」、「高不成、低不就」。

經過上述兩節的討論,我們已說明了用流行文化來談哲學不一定深度有限。所以就算對已有濃厚興趣和基本哲學訓練的讀者來說,這些文章也不一定不對他們胃口﹙即使我們讀了這麼多年哲學,也還是很喜歡讀這些文章,當中也獲益不少呢﹚。

但另一方面,我們覺得也要說明一下, 哲普工作的對象是誰。我們不否認,哲普工作的受眾中,好一些讀者本身就對哲學有濃厚興趣,也願意直接讀一些比較艱澀的文章。是故,我們應該也要有討論足夠深入的文章,以滿足他們的需要。但問題是,哲普工作應不應該只以這些讀者為目標呢?


事實上,在我們的經驗當中,有不少其實會有興趣於哲學的人,最初對哲學並不感興趣。他們甚至在遇到哲普之前,根本不知道這個世界有哲學問題。很多時候,他們可能只是因為喜歡某一本漫畫,而點進了某一篇文章,最後在閱讀的時候,慢慢認識到哲學問題,進而覺得哲學有趣。哲學普及的工作之一,不就是把哲學推廣出去,讓更多人對哲學感興趣嗎?當然,這些針對本身不認識哲學的讀者之文章,內容深度可能有限,但若我們還有其他文章讓他們慢慢越學越多,慢慢走進這個世界,那麼這些對一般讀者更吸引的文章,本身又有甚麼問題呢?

而且,讓更多本身從來都不認識哲學、對哲學沒興趣的朋友,慢慢開始認識哲學、對哲學變得感興趣,本身就是有意義的事。首先,哲學思考本身就有其意義。至少,凡事多想一點,我們可以過一個「比較會反省的人生」。對整個社會來說,讓大家慢慢習慣思考,讓大家認同討論時給原因、講道理、擺證據的重要,對建立公民社會、改變社會文化至為關鍵。若我們認同哲學能在這方面中擔當一定角色,那哲學普及的對象,就不能只是本身已對哲學有濃厚興趣的人。我們應面向更廣大的社會,讓更多人認識哲學,讓更多人喜歡思考。


我們不會反對有些哲普團體把其目標對象,限定為本身已對哲學感興趣、有認識的人。但同時,我們也認為將對哲學全無認識的普羅大眾視為受眾之哲學團體,不應被他們看輕甚至鄙視。因為這兩種不同的哲普工作對社會同樣重要。好青年荼毒室希望文章和活動本身就能有完整的階梯,由最入門級別去到較為高深的內容都能覆蓋,適合不同的讀者。是故我們設有不同難度級別﹙由一星到五星﹚,就是希望能讓讀者容易的找到切合需要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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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哲學普及工作除了維持哲學興趣者的熱情,也應著力於那些對哲學不感興趣的的人。哲普工作最重要的,不就是把哲學推廣出去,讓更多人對哲學感興趣嗎?


四、流行文化本身就太「通俗」?

最後,可能有些人會說,流行文化本身就太「通俗」了,有損哲學的莊嚴。

我們只能說,如果歸根究底,這些論者覺得這些流行的東西太「通俗」,用這些「通俗」的東西談哲學,無論如何都會有損哲學的「孤芳自賞」的話,那哲學普及本身已是罪大惡極了。我們還談甚麼「該如何做哲普」呢?

註一:其實這個說法牽涉到十分麻煩的哲學問題,有不少人覺得這些作品本身也可以是哲學,不一定是以命題構成論證的論文才算,所以我們只能在此作這宣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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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以流行文化太「通俗」為由反對以之推廣哲學,只會將哲學束之高閣,無益於普及知識。


流行文化談哲學,通俗與專業如何聯手成為哲學普及小夥伴? 
──哲學普及怎樣做?(中)


難度:★★☆☆☆


上篇我們跟大家談了一些關於哲學普及的反思,當中重點討論了用流行文化來做哲普有沒有問題。在這一篇,我們希望跟大家談談,哲普中爭議甚大的問題:我們應不應該用術語?用的話應該怎樣用?

五、用不用術語、如何用術語?

常聽到有論者認為,推廣哲學時不用也不應該迴避術語,認為於認識哲學而言,學習術語是必要的,故此在推廣之時也不應迴避術語,使讀者失去了一個認識哲學的機會。

當然,通常認為不必迴避術語的人,也會同意我們不應搬弄術語,為用術語而用術語。而且,每次使用也應該清楚解釋術語的意思,使讀者不會如墜進五里霧中。

可是,在討論應該如何使用術語前,我們還是想跟這些論者商榷一下,究竟推廣哲學是不是非用術語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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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理解專業術語是認識哲學的必經之路,但對哲學較陌生的讀者,若沒有清楚的解釋,可能因此難以入門。


第一種術語:因方便而生

術語對每個學科來說,可說是必不可少。每個學科當發展到一定水平和深度,自然就會發現出一些複雜的概念來處理困難的問題。不論數學、自然科學、社會科學或各人文學科亦復如是,十分正常。當用上的概念越來越複雜時,以一般的日常語言去指稱這些概念便會十分麻煩和冗長,不利學術討論。所以學圈內便自然會產生不少術語,來指稱和討論這些概念。在這情況下出現的術語,最終都只是方便我們討論而出現,但歸根究底也是可以用日常語言來清楚說明。﹙不過如果是非常進階理論中的術語,因為它預設了太多理論背景,要清楚說明可能要用十分長的時間!﹚

第二種術語:意思不為日常語言所窮盡

當然如果問題複雜到一定層度,我們要表達的意思,便有機會不能找到意義相同的日常語言來說明。例如有些哲學家會認為日常語言中的字詞都包含了某些預設,故我們怎樣用日常用語也不可能簡單地拋開這些意思。在這時候,術語就並不只是為免以日常語言去說明會過於冗長而出現的產物;反過來說,這些術語的意思,根本就不能為日常語言所窮盡。

不過我們應當注意,即便如此,我們解釋這種術語的意思時,仍然不得不依賴日常語言。你試想想,如果我們處理某一問題,最終要引入一個新的術語,那我們怎樣解釋給其他人聽?這術語或不能在日常語言中找到任何完全同義字詞、描述,但至少我們只能以日常語言去盡量迫近那個意思,讓聽者慢慢把握到當中的意思。所以,就算日常語言中沒有同義字詞,但日常語言仍有重要的解釋作用。離開了這些解釋,我們連引入新術語都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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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學習哲學猶如攀登高山,對於一個又一個的哲學問題,學習者常常都要費勁跨越到自己也許從未接觸或想過的事。


推廣哲學應推廣甚麼?

哲學歷史源遠流長,處理的問題既抽象又複雜,上述兩種術語自然不比其他學科少。但我們想提出的問題是:學習哲學時,究竟重點在哪處?甚麼才是哲學的核心和最有意義的地方?推廣哲學時,我們又應以推廣哪些東西為主?

我們認為,哲學最有價值的地方,首先在於其所提出的問題:甚麼是時間?人生有沒有意義?甚麼是道德?甚麼是知識?我們應該吃動物嗎?甚麼是愛情?這是都是哲學問題,而學習哲學的第一步,就在於明白這些問題究竟在問些甚麼。很多時候,提出重要的問題,比提出有力的回應更加重要。尤其哲學每每反省一些十分基礎的概念和想法,故如果不是有人告訴你有這些問題,很多人可能想也沒想過。所以,能理解這些問題,本身已經十分有價值。


認識到哲學問題後,慢慢我們學習提出哲學問題的意識,成為你習慣之一。你會開始提出自己的哲學問題,並發現其實有很多問題需要回答,世界並不是以前看的那麼簡單。而這時候,你可說已經踏進了哲學的大門。

其次,除了問題,哲學家的不同答案也十分重要。哲學理論五花八門,不同的進路都有其精采之處。而學習哲學的一大重點,便在於把握這些哲學理論的思路,了解它們怎樣回應。

最後,有些哲學家會認為根本沒有獨立於哲學史的哲學問題,所以要理解哲學,就不得不學習哲學史。當然這只是其中一種哲學立場,但對很多覺得我們能獨立於哲學史的人來說,學習哲學史也能有力地幫助我們理解和思考不同哲學問題,故為學習哲學時重要的一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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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們要用術語嗎?

好了,說到這裏,我們終於要回來本來的議題。如果推廣哲學在於令更多人把握到哲學問題,並且了解一些可能回應和基本的哲學史,那麼術語是不是非用不可?

我們認為,當受眾本身達到一定哲學水平,那麼他就難以完全不用術語。一來,若然要學習更多哲學時,其他的哲學討論也會用上了這些術語,不學術語便很難與學術世界接軌。二來,如上所說,有些時候術語要表達的意思,不一定能完全化約為日常語言。如此,把握術語本身就是學習相關理論所必要。尤有甚者,有時候討論哲學,我們會用術語大概地指稱正在討論的東西,但要搞清這些術語的確切意思或正確定義,本身就是一項重要的哲學工作。在這幾個層面來說,學習術語可說是學習哲學所必要的,而且推廣術語本身也其意義。


可是,如果受眾不太認識哲學,我們卻認為,能把握到那個哲學問題在問甚麼、某些理論又可怎樣回應、這問題在哲學史中怎樣走出來,本身就已經很有意義,甚至才是哲學最根本、最有價值的地方。而要做到這幾點,卻不一定要用上術語。﹙我們有信心,可以不用術語,也能清楚地跟初到中階的讀者清楚地講明一個哲學問題和一些基本回應。﹚

如果一個初入門的讀者能做到上述幾點,那麼就算他一個術語都不會,我們覺得他也已經學習得非常不錯。哲學的重點,從來都在於提問與思考回答的過程,而在入門級別的討論中,術語絕對不是必要。若然最後學習哲學變成了學習術語,那更可說是本末倒置。


所以,我們認為,在最入門級別的哲普文章中,適當地迴避使用術語是有意義的。一來這絲毫不會減少我們學到的「哲學份量」,二來術語始絡是一道門檻,會把一些讀者攔下來。當然,在程度深一點的文章中,慢慢地引入一些術語亦有其價值。所以我們不反對使用甚至推廣使用某些術語,但我們不認為推廣哲學就不應迴避術語,也不認為術語本身之於推廣哲學有這麼重要的價值﹙畢竟哲普的受眾大部分都沒有學習過很多哲學啊﹚。

當然,說到底,即使要使用術語,我們也有責任要作清楚解釋。不然通篇文章都是特有所指的術語,讀者根本不可能明白文章的意思,遑論明白哲學問題和回應的思路。網上很多所謂的哲普文章,通篇都是術語,而又不清楚解釋術語的意思,根本就不是在普及哲學,倒過來反讓不少讀者卻步,以為哲學就是這麼難懂。這種把大眾排拒於門外的「哲普」,究竟是哪門子哲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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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能把握到那個哲學問題在問甚麼、某些理論又可怎樣回應、這問題在哲學史中怎樣走出來,本身就已經很有意義。而要做到這幾點,卻不一定要用上術語。


亂用術語的後果

反過來說,這些通篇術語又不作解釋的文章,就算對看得下去的讀者也會有反效果。這些讀者一般對哲學都很感興趣,所以就算文章讀不懂,也會窮探力索,以求盡力搞懂這些術語和術語之間的關係。去到最後,這些讀者往往好像若有所得,但若問他們這些術語的意思,他們卻只能「以術語解釋術語」,根本沒有清楚弄明白箇中意思。可是,他們卻因此以為自己已經認識了一些哲學,甚至認為這些術語加起來就是哲學。

我們認為,這問題對推廣哲學為禍甚大。推廣哲學的目標之一,就是希望更多的大眾能清晰思考和表達自己所想,也加深對不同問題的理解和反思。上述的哲普方式,不單沒法讓大家理解問題得更好,還教大家思考得更加混亂﹙卻又自覺思考能力更厲害﹚,可說是完全沒有價值。

所以說,哲普中,我們不反對使用術語,但我們並不認為一定要用術語──要用時,也務必非常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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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亂用哲學術語,可能使讀者在理解的路上更加受挫,猶如鴨子聽雷,只知雷聲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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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學普及怎麼做:從文字通順、抽象概念具體化做起 
──哲學普及怎樣做?(下)

難度:★☆☆☆☆


上一篇跟大家談了哲普應否用術語,在最後一篇,我們希望談談其他幾個有關哲普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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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哲普文章寫作並不追求文字雕飾,但仍要擁有一定的文字水平,才不會使讀者以文害辭。


六、哲普文章的語言要求

當然,不少哲普文章難懂,不僅僅因為沒有清楚解釋的術語多,更由於文句本身就不通順、沙石多、語意不清,讀起來自然難懂。

引致這些問題的原因有二。一方面,寫哲普文章的作者、組織,往往重哲學內容,而輕文字和編輯工作,覺得這些只是文章出版的旁枝末節。故他們有時會聘請文字水平不足的人下筆,而又不找來有足夠水平的編輯來把關,引致出來的文章充斥病句,讀來甚為辛苦。我們認為編輯和文字工作對哲學普及十分關鍵,絕對不是細微末節。哲學問題本身已甚為困難,如果還要用不通順的文字寫成,讀者就更難把握到文章的意思,有時甚至會惹來誤解。

而另一方面,現代中文中也有一種以歐化句式為高尚的文化。在哲普文章中,就有不少作者喜以歐化句式和構詞來寫哲學,希望使文章讀來更有「學術」感,但實則卻令讀者更難明白當中意思。「哲普文章的高歐化度絕對會降低文章的可被理解性,作者們有很高的必要性去寫出能避免讀者們會產生誤解的文章」就絕對不及「多用歐化句式的哲普文章不易理解,作者行文時務必小心下筆,以免讀者誤解」清晰易懂。本來,歐化句式就不應該讓人覺得更「學術」,而當歐化句子和構詞太多,破壞了哲普的原意,我們就更應小心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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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哲普及工作中,將外國原文以本國語言順暢的表達出來,也是至關重要的一環。


七、外來概念和文本的翻譯 

有論者可能認為,歐化句和歐化構詞有時實在難以避免:因為畢竟很多哲學概念和理論都是舶來品,中文沒有直接對應的構詞和句式時,我們看着原文,就很有衝動簡單的把原文的詞句「硬譯」成中文,還以這樣最能保持原汁原味的理論為由為自己辯護。

但事實上,這樣做法即使在學術界中也不可取,遑論在普及哲學的作品之中。普及哲學,就是要讓大眾明白哲學問題和一些基本回應,從而慢慢變得更會思考,建立不輕信和講道理的好習慣。但如果為了所謂保留原汁原味的西方哲學,而把原文生硬地翻譯成中文,只會令讀者看不懂或誤會了原文的意思。翻譯固然並不容易,但若我們做的是推廣哲學,對於以外語寫成的文本,我們無論如何也要力求合乎中文文法和語言習慣的方式,把它們翻譯過來,讓中文世界的讀者能大概明白當中概念的意思。當然翻譯不一定能把意思都翻過來,翻不到時可能我們只能再解釋,但至少我們應努力去嘗試。

在吸納和學習外國文化的層面來看,這工作就更有意思。若要推廣外國哲學,我們的目標當然並不是學術圈中人能學懂這些東西﹙這也不是哲普工作了﹚,而是希望這些有意義的東西能納入和改進我們的文化﹙這裏我沒有「外國的月光特別圓」之意,但其他文化總有有價值的東西吧﹚。若我們堅持「硬譯」,不把這些概念用翻成我們能理解的語言的話,吸收和學習的過程將會大大減慢,甚至最多只可推廣至能讀懂外語的階層 ── 要真正納入我們的文化內,恐怕不好好地把這些概念翻成中文不成。


此問題當然不限於哲學普及工作。於其他知識的普及和進階的學術討論,這一點都十分重要,但起碼在哲學普及中,我們覺得尤其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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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哲學的深淺難易,是否有標準?


八、甚麼是深的哲學、淺的哲學?

說到最後,既然我們認為哲學普及工作應該深淺兼備,而荼毒室的文章也有難度之分,我們希望跟大家談談何謂哲學的深淺作結。

我們認為哲學當然有深淺之別,不然大學裡的哲學系如何安排課程?如果哲學無所謂深淺的話,那麼高年級的哲學系學生和低年級讀的東西,便沒有程度之分,前者與後者的分別只是讀得比較多而已。

如果哲學有所謂深淺,那麼我們是按甚麼標準決定哲學的深淺程度的呢?最理所當然的答案便是:愈難懂的愈深,愈易懂的愈淺。但這樣理解所謂深淺的話,會有個問題,因為難懂可以有很多原因,一不定是因為要談的東西深,可以是純綷因為作者寫得不好所以難懂﹙如犯上了上述第五六七點所指出的毛病﹚。例如,我們可以設想一篇文章談的東西並不深奧,可能是解釋自己為甚麼打這份工,但處處是沒有解釋的術語,或充滿了各種彆扭複雜的句式,所以大家都看不懂。這樣的文章難懂,但不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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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如果把抽象的概念,用生活常見的物品具體化,我們將會更容易懂。


九、抽象概念具體化,順便認識哲學家的生長背景

荼毒室的文章有難度制,最淺的一星,最深的五星,在自己寫文章及編審其他文章時,我都盡量按三個大原則來判定文章的深淺:抽象程度、論證複雜度與對哲學史的背景認識要求。所謂抽象程度,即該文所處理的問題是否與生活直接相關。即使我們對烹飪毫無了解,但我們看烹飪節目,也會明白主持人所講解的技巧(能否實踐出來是另一回事),因為他講的東西足夠具體。然而,我們若要明白一些數學上最基本的原理,也會感到困難,因為數學十分抽象。甚至,回想一下,我們往往透過具體的例子去說明這些抽象的道理,例如我們教小朋友「1+1=2」時,總會把具體物件如兩個蘋果放在一起。因此,抽象具體與深淺,通常會成正比(當然可能有些人特別擅長抽象思維)。由此可見,哲學裡愈抽象的理論便愈難懂。例如形上學,探討的是存在的基本結構,便是抽象而深奧的。相反,比如倫理學,探討的是牽涉到我們生活與行為的道德問題,便相對地具體而較淺。這便說明了為何一篇談讓座是否應該的文章,比起一篇談邏輯悖論的文章來得淺白。

除了抽象程度,另一個關鍵是論證的複雜程度。有時兩篇文章探討的問題同等抽象,但一篇文章用上的理由比較曲折,或者要多走幾個步驟,那麼這文章自然比論證比較直接、較少步驟的文章易懂。有些時候,就算討論十分具體的問題﹙如「我們應否吃動物」這些應用倫理學的問題﹚,也可以因為論證比較複雜,而使其較一篇討論形上學的文章更加難懂。

最後,哲學史知識的要求也會影響文章的難度。幾乎沒有任何哲學家是無中生有地建立哲學理論的。他們總是「站在巨人肩上」,去繼承、開發、批評前人的思想。因此,要認識哲學家某些說法,很多時要同時認識他所針對的哲學家說法。例如要介紹梅洛龐蒂,不可能不講經驗主義與智性主義,沒有對經驗主義與智性主義的背景知識,是不可能讀懂梅洛龐蒂的。但問題是,如果講梅洛龐蒂便要講經驗主義與智性主義,那麼我的文章不就變成了一篇講經驗主義與智性主義,而不是談梅洛龐蒂的文章嗎?所以,很多時侯我們唯有將這些背景知識從略,假定讀者已對這些背景有一定認識,集中講文章的主題。這也說明了為甚麼一些歐陸哲學的哲普文章特別深,因為它們往往要求很多哲學史知識。

總的來說,深與淺不只是懂與不懂的問題,還要搞清楚不懂的原因。賣弄術語、結構不明的文章不是深,只是寫得差而已,不值得我們祟拜。生活化、清楚分明的文章是比較淺的文章,但不代表作者刻意遷就大眾,可能只是因為他所處理的哲學課題,本來就十分具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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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嚴振邦


【文章出處】
《好青年荼毒室(哲學部)》
1.〈哲學普及怎樣做?〉(上)
2017-08-23
網址:

https://corrupttheyouth.net/area/introduction/gmankwong/3990/
2.〈哲學普及怎樣做?〉(中)
2017-09-21

網址:
https://corrupttheyouth.net/area/introduction/salt/4197/
3.〈哲學普及怎樣做?〉(下)
2017-09-22

網址:
https://corrupttheyouth.net/2017/09/22/%E5%93%B2%E5%AD%B8%E6%99%AE%E5%8F%8A%E6%80%8E%E6%A8%A3%E5%81%9A%EF%BC%9F%EF%BC%88%E4%B8%8B%EF%BC%89/
作者:嚴振邦
【作者簡介】
嚴振邦(1984年1月8日-),本名楊俊賢,哲學思考者,香港公共知識分子。柏林洪堡大學、倫敦國王學院博士。香港哲學普及團體《好青年荼毒室哲學部》(英語:Corrupt the Youth)13位創辦人之一,由香港中文大學哲學系研究生組成,其靈感取自古希臘哲學家蘇格拉底,好青年荼毒室的出現,與《香港01》推出的哲學平台「01哲學」有關,源於各成員閱讀「01哲學」內容後發現錯漏,且認為部分文章只是堆砌高深術語,令人對哲學產生錯誤印象。故決定自創一哲學平台。其長期推動普及哲學的工作,於香港電臺《哲學有偈傾》擔任主持,以「嚴打學棍,杜絕文青」為口號,把循規蹈矩的好青年帶進哲學的世界,深入淺出向大眾講解哲學概念。文章有深有淺,追問生命、世界、語言、科學、倫理、知識、政治等古今中外各類議題。其
形容自己為人嚴肅,平日正經八百,不苟言笑,對日常輕鬆話題和取樂活動,全無認識也無興趣能力,以至有「嚴肅」的別名,年紀雖輕卻常遭誤認為叔父輩的人物,故被誤稱為「鹽叔」,亦是嚴肅的諧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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