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解
本詩是採用新題以寫時事的新樂府詩，不入樂不可唱，內容在反映社會現實，強調詩歌的社會諷諭功能，作者白居易。白居易於公元809年（中唐憲宗元和四年）所作〈新樂府〉五十篇，明確說明是「爲君、爲臣、爲民、爲物、爲事而作，不爲文而作也」（〈新樂府序〉）。這首詩題下原有小序：「戒邊功也。」公開聲明此詩旨在譴責天寶（唐玄宗年號，742—756）年間的窮兵黷武。
南詔是在雲南大理一帶建立的白族少數民族政權。公元738年（開元十六年），唐玄宗封南詔王閣邏鳳爲雲南王。公元750年（天寶九載），雲南太守張虔陀因侮辱閣邏鳳，挑起戰爭。劍南節度使鮮于仲通率兵攻打南詔，大敗。楊國忠當政，派劍南留後李宓繼續用兵，又遭全軍覆沒。李唐王朝前後死傷士兵二十餘萬人，國力大傷。安祿山得以乘機起兵，發動叛亂。從此，一度繁榮富強的唐帝國徹底走向衰退。詩人有感於此，寫下了這首沉痛激憤的〈新豐獨臂翁〉。
新豐折臂翁
新豐老翁八十八，頭鬢眉鬚皆似雪。
玄孫扶向店前行，左臂憑肩右臂折。
問翁臂折來幾年，兼問致折何因緣。
翁云貫屬新豐縣，生逢聖代無征戰。
慣聽梨園歌管聲，不識旗槍與弓箭。
無何天寶大徵兵，戶有三丁點一丁。
點得驅將何處去，五月萬里雲南行。
聞道雲南有瀘水，椒花落時瘴煙起。
大軍徒涉水如湯，未過十人二三死。
村南村北哭聲哀，兒別爺孃夫別妻。
皆云前後徵蠻者，千萬人行無一回。
是時翁年二十四，兵部牒中有名字。
夜深不敢使人知，偷將大石捶折臂。
張弓簸旗俱不堪，從茲始免徵雲南。
骨碎筋傷非不苦，且圖揀退歸鄉土。
此臂折來六十年，一肢雖廢一身全。
至今風雨陰寒夜，直到天明痛不眠。
痛不眠，終不悔，且喜老身今獨在。
不然當時瀘水頭，身死魂孤骨不收。
應作雲南望鄉鬼，萬人冢上哭呦呦。
老人言，君聽取。
君不聞開元宰相宋開府，不賞邊功防黷武。
又不聞天寶宰相楊國忠，欲求恩幸立邊功。
邊功未立生人怨，請問新豐折臂翁。
【作品出處】
〈新豐獨臂翁〉
原作者：白居易
註釋翻譯
新豐老翁八十八，頭鬢眉鬚皆似雪。
譯文：
新豐有個八十八歲的老人，頭髮、鬍子、眉毛全都像雪一樣白。
玄孫（孫子的孫子）扶向店前行，左臂憑肩（左臂扶在玄孫肩上）右臂折。
譯文：
他的右臂已經斷了，只得將左臂搭在他玄孫的肩上，由他的玄孫扶着向店前走來。
問翁臂折來（以來）幾年，兼問致（招致）折何因緣（緣故）。
譯文：
我問他右臂折斷有多久了？又問他是因何折斷的？
翁云貫屬新豐縣，生逢聖代（聖明時代）無征戰。
譯文：
他說：「我的籍貫就在新豐縣，我出生在太平盛世，沒有遭遇過戰爭。
慣聽梨園（宮庭中教習歌舞的機構）歌管聲，不識旗槍與弓箭。
譯文：
經常欣賞梨園子弟的歌唱演奏，連什麼是旗槍和弓箭都不知道。
無何（無幾何時，不久）天寶大徵兵，戶有三丁點一丁。
譯文：
誰知不久就趕上了天寶年間朝廷的大徵兵，有三個成年男子的家庭，就要抽取一個當兵。
點得驅將何處去，五月萬里雲南行。
譯文：
抽取這些壯丁以後，要驅趕着他們去哪兒呢？要在五月裏遠征萬里之外的雲南。
聞道雲南有瀘水，椒花落時瘴煙（能致人疾病的瘴厲之氣）起。
譯文：
聽說雲南有一條瀘水，夏季椒花凋謝之時，瀘水就會煙瘴瀰漫。
大軍徒涉水如湯（滾開的水），未過十人二三死。
譯文：
大軍徒步渡河的時候，河水會熱得像滾湯一樣，渡不過十個人就會有二三個死掉。
村南村北哭聲哀，兒別爺孃夫別妻。
譯文：
當時村裏到處都是兒子告別爹娘、丈夫告別妻子那哀痛的哭聲。
皆云前後徵蠻者，千萬人行無一回。
譯文：
大家都說，前後幾次遠征雲南的人足有千千萬萬，卻沒有一個能活著回來！
是時翁年二十四，兵部牒中有名字。
譯文：
我那年二十四歲，名字也在兵部徵兵的名冊之中。
夜深不敢使人知，偷將（以）大石捶（捶）折臂。
譯文：
我不敢讓人知道，趁着夜深的時候，偷偷地用一塊大石頭捶斷了自己的右臂。
張弓簸（搖）旗俱不堪，從茲始免徵雲南。
譯文：
於是，我就因爲既不能拉弓也不能搖旗，終於得以避免被遠征雲南。
骨碎筋傷非不苦，且（苟且）圖（圖得）揀退歸鄉土。
譯文：
我不是感覺不到傷筋碎骨的痛苦，只是希望能夠在選徵兵丁時被淘汰，從而留在家鄉。
此臂折來（以來）六十年，一肢雖廢一身全。
譯文：
這條胳膊已經折斷了六十年，我雖然殘廢了一肢，但保全了我的性命。
至今風雨陰寒夜，直到天明痛不眠。
譯文：
如今每逢颳風下雨的寒夜，我的斷臂都使我疼得徹夜難眠。
痛不眠，終不悔，且喜老身今獨在。
譯文：
但我非但不後悔，還爲自己能夠活到現在而慶幸。
不然當時瀘水頭，身死魂孤骨不收。
譯文：
否則我當時若被徵調到雲南，也會死在瀘水旁，連屍骨都沒人收。
應作雲南望鄉鬼，萬人冢上哭呦呦（鬼哭聲）。
譯文：
只能成爲身死雲南的望鄉鬼，在萬人墳裏呦呦地哭號。」
老人言，君聽取。
譯文：
這個老人的一番話，各位一定要認真地聽一聽。
君不聞，開元宰相宋開府（宋璟，唐開元時賢相），不賞邊功防黷武。
譯文：
您難道沒聽說過，開元年間的宰相宋璟，爲了避免邊將窮兵黷武而不賞邊疆的戰功？
又不聞天寶宰相楊國忠（楊貴妃族兄，專權誤國。釀成安史之亂），欲求恩幸立邊功。
譯文：
您難道也沒聽說過，天寶年間的宰相楊國忠，爲了得到皇帝的恩寵而鼓勵征戰？
邊功未立生人怨，請問新豐折臂翁。
譯文：
等不到建立戰功，人民就會怨恨四起，若是不信，就請問問新豐的折臂老人吧！
說明
此詩寫了一位在天寶年間逃過兵役的老人，當時，宰臣「欲求恩幸立邊功」，發動對南詔的戰爭，無數被強徵去當兵的人冤死異鄉，這位老人「偷將大石捶折臂」，才留得殘命。這位命運悲慘的老人，卻以欣喜口吻自慶僥倖，讓人讀來更覺得悲哀，同時也感受到詩人的目的不僅在記敘一樁往事，而是反映出戰爭帶給廣大人民的無窮苦難。
此詩可分爲三段。第一段自首句至「兼問致折何因緣」，主要是描繪折臂翁的外觀形象，並向第二段過渡。第二段是全詩的主體，自「翁云貫屬新豐縣」至「萬人冢上哭呦呦」，長達三十四句。此段以第一人稱的口吻來敘事，不僅使詩產生了真切自然之感，而且增強了詩敘事內容的可信程度。第三段自「老人言，君聽取」至結束，詩人又直接出面，發表議論。
這位老人的籍貫屬於原來的新豐縣。他本是幸運的，因爲他生逢聖明的朝代，在社會安定、經濟繁榮的開元時期度過了美好的青少年時代；他不懂得旗槍弓箭爲何物，而聽慣了宮苑梨園中傳出的歌舞管絃之聲。可是好景不長，天寶時期，雲南一帶烽煙四起，朝廷大肆抽丁，在悽慘的哭泣聲中，兒子告別母親，丈夫告別了妻子。因爲他們聽說雲南瀘水一帶，瘴氣迷漫，更何況還要徒步渡過那熱如沸湯的大河呢！據說前後奔赴戰場者，沒有一個能活着回來。這一年，他二十四歲。很不幸，徵兵的名冊上赫然列着他的名字。夜深人靜，他偷偷地用石頭將自己的手臂砸斷。從此他變成了殘廢，但也由此逃脫了遠征雲南之苦。作爲一個斷臂的殘廢人，他是不幸的，因爲六十年來，傷痛時肘折磨着他；但他從未後悔，因爲他又是幸運的，他沒有做雲南萬人冢上的望鄉鬼，他畢竟還活着，雖然活得並不舒服。
作品最後一段「老人言，君聽取」云云，旗幟鮮明地表白了自己的觀點。開元時的賢相宋璟，爲了防止邊將爲邀功而濫用武力，對於殺敵有功的天武軍牙將郝靈佺並沒有論功行賞，僅在次年授他爲郎將，這樣做防止了與少數民族的糾紛，保證邊境的安寧。而楊國忠之流爲達到個人邀功固寵的卑鄙目的，不惜開邊尋釁，視數十萬人的性命爲兒戲，驅趕他們到環境極爲惡劣的邊遠地區去作戰，造成千萬個家庭的悲劇，也給國家和民族帶來了深重的災難。作者把宋璟與楊國忠作一鮮明的對比，其褒貶傾向不言自明。他對宋璟的行爲是讚賞的，他反對不義戰爭，希望各民族平等相待，和睦相處，顯示出詩人的寬大胸襟和善良的願望。
此詩在結構上很有特色，完全符合詩人〈新樂府序〉所謂「首章標其目，卒章顯其志」的要求，有如常山之蛇，首尾照應。在表達作者的主觀傾向時，仍不忘以新豐折臂翁的悲慘遭遇作爲富有說服力的活見證。
【說明出處】
《讀古詩詞網》
〈新豐獨臂翁．鑑賞〉
網址：
https://fanti.dugushici.com/ancient_proses/20991
留言列表
主編的窩 (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