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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將櫻桃含在口中,爽快啖去飽實的果肉,最後把硬核放在臼齒間慢慢地磨咬,當它碎裂開一個細縫,一種前所未有的酸甘將布滿整個口中,那是真正難忘的櫻桃滋味。

徐國能說每個人都是一顆櫻桃,在堅毅的生命外殼下,其實心中也有一股深刻的酸甜。即使將種子隨意往泥土裡丟,也會抽芽茁壯,綠意盈盈。

徐國能延續著過去素樸真髓的筆調,以厚實的古典文學根柢,由新見舊,以舊喻新,既富有古趣,亦屢出新意。他日日看著夕陽在書室裡一點一滴消逝的光芒和溫暖,感受流轉的光陰,對生命有出人意表的體悟。自求學、服兵役的回憶,到養寵物、下圍棋的心得,他從容敘述,由小見大,在瑣碎中呈現人生真相,力道強勁。

臨屆中年的徐國能,是臺灣戰後世代散文家典型的代表之一,下筆常帶有懷舊的情感、深邃的思考與執著的謹慎。散文名家鍾怡雯說其隨筆「安靜而憂鬱,寫法非常徐志摩,寫法傳統又極為現代,是嶄新的『徐』氏風格。」董橋則讚其文字「經營得又現代又古雅」,正是「現代人久違的人文素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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遂迷不復得路的旅人──徐國能談新作《綠櫻桃》

一、瑣碎的詩意

與上一部散文集《煮字為藥》(2005)的出版相隔七年,今年1月甫出版了新書《綠櫻桃》,令人好奇徐國能(1973-)這七年間都做些什麼去了?寒假結束的師大校園裡,上午10點鐘的光景,徐國能帶我穿越熙來攘往的文學院穿堂,進到僻靜的研究室。面對我的問題,他指著研究室桌上堆疊的論文,笑著說:「好大半時間都在處理這個!」


師大國文所博士班畢業,徐國能順利進入大學體系任教,是典型學院裡邊做研究邊創作的作家。徐國能說:「這七、八年的時間對我來說,是人生很關鍵的一段時間。博士班畢業、進入教職,結婚、生子,生活被種種瑣碎的事物填滿,能分給寫作的時間也不像過去那麼完整,所以《綠櫻桃》裡的篇章,很多都是這幾年間斷斷續續地寫出來的。」彷彿生活的滴漏,在尋常日子裡結成一簇又一簇懸宕的鐘乳,《綠櫻桃》裡寫書房裡的夕照憶往,寫學院研究生活的無聊,也寫家常街巷裡此起彼落的喧聲,皆是生活裡窸窣的細瑣。和《煮字為藥》、《第九味》時那種專注於文字或形式本身的風格,有了另一種更為流動且自由的況味。對於這樣一部充滿「物件」琤琮聲響的作品,徐國能別有一番中年心境地說:「過了四十歲以後,人的時間感會變得跟二、三十歲時不太一樣,一方面你會被大量的日常現實所包圍,一方面,許多過去的回憶也會裂變得比之前更加厲害、更教人無從把握。你會覺得記憶裡的某些東西,真的是往很深的地方沉澱下去了,所以這本書的寫作也有點像是一種召喚,試圖透過生活裡一些微小的斷面,將流動的記憶與想望捕捉下來。」

也因此,就如同《綠櫻桃》的書名所暗示的意象,徐國能說,就像小時候吃到的生日蛋糕上,總是點綴著一、兩顆現在看起來可能很廉價的綠色櫻桃,對童年的自己來說,那閃爍著寶石光芒般的綠櫻桃,卻充滿著無限想像的可能。「那當然是一種很不自然的顏色和滋味,可是對現在的我而言,回想起當時興奮的心情和想望,那些破碎的時光和色調,就全都一起回來了。」

《綠櫻桃》以眷戀的筆觸寫這些生活裡的物事,以及其背後所拖帶的回憶和時光,面對四十歲無比現實的生命情狀,被細瑣物事包圍夾攻的徐國能,別有另一種看似矛盾、卻頗能自我排解的看法。

「學術一方面是我的工作,也是我的現實,而寫作其實是不太能夠抽離現實生活的。我比較傾向於在這些瑣事裡探詢每件小事背後深刻的意涵,將它們視做一種詩意的表徵,畢竟每個物件其實都是在反映自我的欲望、價值和追求,擁有它們自己的一套象徵體系。而如何將這些物件進行藝術化的處理,是我想嘗試去做的東西。」徐國能說。

二、現代主義的古典處理

藝術化的處理勢必牽涉到形式的問題,從第一本散文集《第九味》(2003)起,徐國能便以嫻熟且驚人的古典功力,鍛鑄出現代散文的另一套古典光譜。被鍾怡雯稱為「安靜而憂鬱,寫法非常徐志摩」、「傳統又極為現代,是嶄新的『徐氏風格』」,《綠櫻桃》裡有徐國能一貫經營的古典嫻雅色彩,無論寫軍旅、離情、下棋、寫六月的一場雨、枕畔書,徐國能從容而跌宕的筆法勾來轉去,卻總是無法不旁觸古典的詩情與旋律。問及《綠櫻桃》在美學處理上,是不是仍帶有古典主義的傾向?徐國能說:「在內容的核心價值上,其實我是非常現代主義的一個人。這部作品尤為明顯,都在處理的是片段的、失落的,不完整的記憶與欲望。」


也因此,《綠櫻桃》中借鑑了大量的古典意象,對徐國能而言,反倒是一種現代情境的表現形式。這和他在學院裡的古典詩研究本業,有密不可分的關係。

「我想我的作品可能不知不覺有受到楊牧或一些前輩作家的影響。我自己也非常同意楊牧所說的,關於古典和現代其實並不是一種絕對的對立、而是互相啟發的兩種美學。我自己也做古典詩的研究,許多古典的東西,現在讀起來仍然是非常前衛的,而許多現代的作品,內部其實也都還存在著古典的回聲。」

試圖在散文裡將古典與現代做軌道上的切換,也從事現代詩寫作的徐國能說,未來的寫作計畫是希望能寫出一些和台灣當今詩壇不太一樣的東西。

「我一直想寫的其實是童詩。在台灣沒有所謂童詩的傳統,一般都認為那是幼稚的、寫給小孩子讀的東西。可是在西方,童謠體早就自成一個脈絡,那是需要有更多超越性的想像力才能駕馭的。」徐國能說。手邊仍有一部連載於《國語日報》、專門寫給青少年讀的散文集,還有幾個零星的寫作計畫,徐國能笑著說:「想做的事還有很多,只是年紀愈大,時間也被切割得愈零散。」面對現實與寫作的矛盾,徐國能謙虛地說:「只能一件一件來。」

三、遂迷不復得路

跨幅七年的《綠櫻桃》,書中有不少篇章都在描寫年輕時與妻子相遇於東海的年少情事。對於土生土長於台北市的徐國能來說,東海不啻是一個啟蒙的象徵。


「我的十八歲到二十五歲,都是在東海度過。你可以想像像我這樣的一個台北人,忽然離家到那樣一個偏僻的地方,像桃花源一樣的場所。你的身體和心靈彼時可能都還沒有完全長大,還帶有那麼一點浪漫的態度。在校園裡,你可以只讀你喜歡的書,用很慢的速度散步、移動、發呆或思考事情,有時也會驚訝地發覺:原來活著也可以活得這麼閒!那是和台北這樣一個高度運轉的文化社會差異很大的地方。」徐國能說。

自言在東海時被豢養出難以擦去的浪漫本質,徐國能的文章其實更常出現一種浪漫主義式的節奏。「在東海時,我也讀楊牧寫東海的文章〈又是風起的時候了〉,那時身在其中,讀的時候沒什麼特別的感覺,可是幾年以後離開了那裡,又重讀了這篇文章,覺得楊牧真的寫出了整個校園的那種記憶的況味,落葉的聲音,大肚山的顏色,就那樣隨著文字回到了我的腦海。」

也因此,中年以後的徐國能寫《綠櫻桃》,多得見的是這種浪漫本質與現實情境摩擦、撞擊所產生的憂愁情懷,「十年一晃,你忽然就不記得這十年裡你到底做些什麼去了。」十年後再想起大學時代的東海物事,徐國能不無感慨地說:「那真是遂迷不復得路。」

不復得路的年少記憶,是通往中年心境的腸曲,《綠櫻桃》所布置的世間細瑣,與那忽而前朝、忽而後世的縱橫交錯的現代與古典時間,不啻是一件又一件的路標,指向那早已失落的時間桃花源。而那些經歷過的途中風景,終亦在文字的巢穴裡,變成一個又一個意義的驛站,既是喻指,同時也是喻依;而偶做停留,便如同童年時停頓在某次生日的蛋糕上的,一顆飽含滋味的綠色櫻桃。

【文章出處】
《自由時報》
〈遂迷不復得路的旅人──徐國能談新作《綠櫻桃》

2013-03-12
網址:
http://news.ltn.com.tw/news/supplement/paper/660974
專訪/言叔夏
【作者簡介】
徐國能(1973年-),台灣台北市人,東海大學中文系、中文所畢業,國立臺灣師範大學文學博士,國立臺灣師範大學國文系教授。作品曾獲台北市文學獎、時報文學獎、教育部文學獎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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