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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城之戀》──論傅雷與夏志清研究之異同

摘要:

本文以傅雷與夏志清對張愛玲《傾城之戀》的評議本為考察物件。張愛玲的作品多次被海內外名家評議,傅雷以其古典悲劇理念對張愛玲的文章進行褒貶,而夏志清對張愛玲的評論則幾乎都是讚美。本文就以傅雷與夏志清對《傾城之戀》研究的異同進行深入的分析。 

關鍵字:《傾城之戀》;市民文學;戲劇性 

傅雷對於《金鎖記》高度讚賞,而對《傾城之戀》的評議幾乎都是批評,兩部作品褒貶如此鮮明,可見傅雷對於張愛玲的作品寄予很高的期望。他評價《傾城之戀》「好似六朝的駢體,雖然珠光寶氣,內裡卻空空洞洞,既沒有真正的歡暢,也沒有刻骨的悲哀」。他認為張氏的《傾城之戀》缺少內容,語句過於華麗,沒有悲劇的嚴肅、崇高,和宿命性,光暗的對照也不強烈。並且傅雷認為,整個故事可以用一兩句話就完全包括了,作者卻用了一半的篇幅在調情。傅先生認為像范柳原、白流蘇只是「渾身小智小慧的人,但當不了悲劇的角色」。為何傅先生認為他們不能扮演悲劇性的角色,這可能與傅雷先生是古典悲劇理念研究家的身份密切相關,他固有的審美理念無法接受張愛玲筆下的《傾城之戀》這樣的小人物的世俗性作品。 

張愛玲在《自己的文章》中對於傅雷的評價予以反駁,她認為自己的《傾城之戀》是典型的參差對照的寫法,並且這種寫法較近事實。並且為自己辯解說「時代是這麼沉重,不容那麼容易就大徹大悟……他們不是英雄,他們可是這時代的廣大的負荷者」,由此可見張愛玲認為自己寫的是小人物,但是從小人物身上可以窺見大的時代背景。對於傅雷評的《傾城之戀》一半是在調情,張愛玲認為任何時候沒有比戀愛更能體現出人的真性情。她不認為自己對於戀愛的描寫是多餘之筆,反而是非常重要的。張愛玲給了白流蘇和范柳原一個糟糕的青春時代和失敗的感情生活,卻又轉而給了他們一段有點刺激的戀愛過程和一個大團圓的結局。對於這個團圓的結局,其實張愛玲自己倒並不是真的很踏實,所以她在結尾處特意這樣寫了一筆:「到處是傳奇,可不見得有這麼圓滿的收場。」她是想輕描淡寫的一筆把這個故事說成是那些傳奇中的一個特例。 

後來在寫關於這篇小說的短文裡,她進一步堅定地認為自己這樣的選擇是正確的,這樣的「寫法,因為它是較近事實的。」真正體現張愛玲氏對人生的洞察力的,還要屬後面的那一段文字:「這些年來,人類到底也這麼生活下來,可見瘋狂是瘋狂,還是有分寸。」一個「有分寸」,三個字,幾乎把人為了生活下來所採取的現實策略那一面活脫脫地剝露了出來。人就是這樣一種矛盾的感情動物,可以看得明白,卻未必做得明白。反過來說,如果都看明白也做明白了,這世間可能也就沒什麼戲劇性可言了。換個角度說,命運本身可能恰恰又是「沒分寸」的。 

傅雷先生代表的是理想的、經典的文學世界,它悲壯、崇高。而張愛玲擅長解構鬥爭,解構高雅,解構英雄,她筆下的小人物都過著凡俗人的生活。張愛玲筆下的人物都是建立在對人性的質疑和生存意義的思考之上,他們來自日常生活,更多的是大時代背景下生活著的小人物,她以女性特有的敏銳的感知來描寫他們,傾注著對筆下人物的同情、慈悲、反省。而傅雷先生對與英雄主義和悲劇的推崇影響了對於張愛玲《傾城之戀》的解讀,傅先生作為一名男性批評家本身的性別隔閡,加上其極強烈的個性意識,讓其對於張氏筆下的柔情、鄙夷、慈悲等都忽略掉了。傅雷先生把自己的文學理想加於他人身上,就與張愛玲所宣導的市民文學無法融合。因此,傅先生對於《傾城之戀》有太多的批評,而這些批評有很多也是不客觀的,只是自己的看法。傅先生還在評論文章中特意引了兩段話來強調說《傾城之戀》的心理描寫不到位,在傾城大禍面前,給予男女主人公的痛苦實在太少。也許是傅雷太鄙視小說主人公范柳原與白流蘇的狼狽了,來不及去想它的深意,也可能是傅雷本身實在太強,他是一個「超人」,他無法接受這樣世俗的愛情,小市民的故事。本身張愛玲的文學觀點與傅雷就大相徑庭,她不喜歡善與惡,靈與肉的斬釘截鐵的衝突那種古典的寫法,她喜歡參差對照,陰陽之間的那點豐富的灰,太純粹的愛情,太激烈的鬥爭,在她眼裡都因失真而顯得薄脆,她說,「超人是生在一個時代裡,而人生安穩的一面則有著永恆的意味」。傅雷對於《傾城之戀》的評價,是帶有自己的偏見的。 

相比傅雷對於《傾城之戀》尖銳的批判,夏志清對於《傾城之戀》的評價則是十分讚賞的。從對於原文同一段話的不同評價我們可以看出來。「他不過是一個自私的男子,她不過是一個自私的女人。在這兵荒馬亂的時代,個人主義是無處容身的,可是總有地方容得下一對平凡的夫妻。」,傅雷認為作者提及「自私」是無關緊要的,因為文章中他們連自私也沒有跡象可尋,並且他認為作者這樣寫,並沒有將作品勾勒的不平凡,而且還責備作者把她的人物過於匆促地送走了。夏志清則認為,張愛玲通過這兩句話將人物戀愛的經過寫的很是細膩,在傾城大禍面前,他們卻多少有點真正的幸福。夏志清沒有過多的描寫藝術上的過多苛求,他對於張愛玲的世俗性描寫更多的是包容。他從作者的視角出發,來觀察作者筆下的人物。夏志清說「她從不拉起清教徒的長臉來責人偽善,她的同情心是無所不包的」,夏志清可以體會到張愛玲敏銳的感知力,並且是十分理解她的。他評價張愛玲是「一個徹底的悲觀主義者,可同時又是一個活潑的諷刺作家」,他說張愛玲有著「嚴肅而悲劇式的人生觀」。相比之下,夏志清的人生觀則更為平和,他總是試圖發現張愛玲作品優秀的一面,甚至將它放大。 

夏志清對於張愛玲的作品是抱著欣賞的態度,不能不說是《金鎖記》讓他折服。夏志清認為文學作品離不開作家的人生經歷,他喜歡張愛玲的作品,他欣賞她的文學天才和成就。我想這大概是因為夏志清的赤城,也正因為這一點,夏志清能與張愛玲成為朋友。哪怕她再無禮他也不會介意。看張愛玲的一生,來往較多者,大多弄得恩怨交集,與夏志清,卻是有恩無怨,這是因了夏志清的赤誠,也因了他難得的坦然天真。夏志清對於張愛玲筆下小人物的生活不但是接受的,並且對張愛玲的日常敘事文章進行了肯定。他認為張愛玲的文學作品蘊含著對人生的獨特看法。白流蘇和范柳原處境的艱難和狼狽,他們自身的狹隘或怯弱使他們無法面對人生,才不得已走上玩世不恭之路,他們的所作所為,即使卑微甚至猥瑣,都不該成為唾棄的對象,而應被思考和解決。傅雷並沒有深刻理解在范柳原與白流蘇看似鬥智的俏皮話中也有著真的人性,有著人生的煩惱。傅雷有著理想化的人生態度,其行為模式是「超人」的,而張愛玲和夏志清顯然有著更多的寬容,他們有著更平民化世俗化的價值標準,人生本不完美,因而對弱者的人生的理解,也就更加深入廣泛。


【文章出處】
《中國論文網》
〈《傾城之戀》──論傅雷與夏志清研究之異同

(編按:部分文字據原引文已予補植)
網址:
https://www.xzbu.com/1/view-8313866.htm
【作家簡介】
張愛玲(1920年9月30日-1995年9月8日),本名張煐,後因入學需要,母親以英文名Eileen譯音,易名愛玲。祖籍河北豐潤,生於上海公共租界。張愛玲的祖父母分別為清朝末年著名大臣張佩綸和李鴻章的長女李菊藕。生母是清末長江七省水師提督黃翼升孫女,繼母孫用蕃是北洋政府國務總理孫寶琦之女。張愛玲出生名門,受到極好教育,特別是當時處於中西合併價值觀的形成。上海淪陷時期,陸續發表《沉香屑‧第一爐香》《傾城之戀》《金鎖記》等中、短篇小說,震動上海文壇。1952年張愛玲離開中國大陸,其後赴美。在美國期間翻譯了清代小說《海上花列傳》,又寫了文學評論《紅樓夢魘》。1956年時,張愛玲就已經和大自己36歲的德裔美國人賴雅結婚,賴雅逝世後,張愛玲在美國終老,張愛玲一生見證了中國近現代史,漂泊於上海、香港、天津、美國各地,最後在美國定居,於1960年取得美國國籍。1995年9月8日,因為動脈硬化心血管病,去世於美國加州洛杉磯市西木區羅徹斯特大道的公寓,享壽74歲,20世紀知名女性小說家。
【評論家簡介】

傅雷(1908年4月7日-1966年9月3日),江蘇省南匯縣人,中國著名的翻譯家、作家、教育家、美術評論家。早年留學法國翻譯了大量的法文作品其中包括巴爾扎克、羅曼·羅蘭、伏爾泰等名家著作,其翻譯作品也是多以揭露社會弊病、描述人物奮鬥抗爭為主。傅雷對其子家教極嚴,而又父愛至深,其家書後由其子傅敏整理成《傅雷家書》而廣為流傳。文革當中,被紅衛兵逼於家中自縊而死。其子傅聰為世界著名鋼琴家。

夏志清(1921年2月18日-2013年12月29日),江蘇吳縣人,生於上海浦東,中國文學評論家。留美獎學金至耶魯大學攻讀英文碩士、博士。在紐約州立學院任教時,獲得洛克菲勒基金會(又稱洛氏基金會)贊助,完成《中國現代小說史》一書,奠定其學者評論家的地位。後至紐約哥倫比亞大學任教, 2006年當選中華民國中央研究院院士,是該院成立以來當選時最高齡的院士,其兄夏濟安亦為著名文學評論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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