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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解

此詩約作於天寶十載（公元751年）杜甫獻賦以前，詩題下有自注 ：「晦日賀蘭楊長史筵醉中作。」。晦日指正月晦日（編按：陰曆三十），是唐代一個節日──中和節。唐代，士女們每於正月晦日、三月三日、九月九日來樂遊園登高賞玩，為長安遊賞勝地。

樂遊園即樂游原，在長安東南郊，是由於河流侵蝕而殘留在渭河三級階地上的高地，是唐長安城的最高點，地勢高平軒敞，為登高覽勝最佳景地。樂遊原的南面有大雁塔、曲江池，早在秦漢時代，曲江池一帶就以風景秀麗而負有盛名。漢宣帝時，此地被改稱為樂游苑。李商隱有詩〈登樂遊原〉：「向晚意不適， 驅車登古原。夕陽無限好， 只是近黃昏。」為寫樂遊園的最知名作品。《三秦記》：「長安正南秦嶺，嶺根水流為秦川，一名樊川。」《長安誌》：「樂遊原，居京城之最高，四望寬敞，京城之內，俯視如掌。」

此時詩人正在長安，生活困頓，因此賀蘭楊長史請他參加筵飲，他乘醉寫下〈樂遊園歌〉，抒發自己鬱積胸中的無窮感慨。

搭配課程：徐國能〈第九味〉


上圖：西安樂遊原今景


樂遊園歌

樂遊古園崒森爽，煙綿碧草萋萋長。
公子華筵勢最高，秦川對酒平如掌。
長生木瓢示真率，更調鞍馬狂歡賞。
青春波浪芙蓉園，白日雷霆夾城仗。
閶闔晴開昳蕩蕩，曲江翠幕排銀牓。
拂水低徊舞袖翻，緣雲清切歌聲上。
卻憶年年人醉時，只今未醉已先悲。
數莖白髮那拋得，百罰深杯亦不辭。
聖朝亦知賤士醜，一物自荷皇天慈。
此身飲罷無歸處，獨立蒼茫自詠詩。

【作品出處】
《杜工部集》
〈樂遊園歌〉
原作者：杜甫


上圖：杜甫


註釋翻譯

（一）首從楊長史「園宴」宴園敘起。

樂遊古園崒（本指山勢高峻，此指樹木高聳貌）森爽（蕭疏貌），煙綿（綿延，籠罩）碧草萋萋長。
譯文：
由西漢建立的古苑樂遊園上樹葉疏落肅爽，樹木高聳參天，煙霧籠罩下的芳草萋萋，茂盛綿長。
◎敘述樂遊園筵宴以及園內外景物：木森草碧，言近景；秦川如掌，言遠景。惟地勢高，故一望皆見。

公子（指楊長史）華筵勢（地勢）最高，秦川對酒平如掌。
譯文：
筵席的主人楊長史在樂遊原地勢最高處，擺設起盛大的筵席。面對秦川暢快飲酒，從這裡望向長安周圍的平原，居高俯視覺其平坦如掌。
◎公子筵席正設在地勢最高的樂遊原上，飲宴之間，可遠望地平如掌的秦川。

長生木瓢（長生木做的瓢）示真率，更調（戲弄）鞍馬（鞍馬令，行酒令的一種）狂歡賞。
譯文：
主人用長生木瓢來盛酒，表明他的真率。大家改換行酒令，由骰盤令到鞍馬令，賓主盡情痛飲歡宴，享受美好的時光。
◎酒筵上主人用長生木的酒瓢招待客人，以示真誠直率；宴後主人調習鞍馬（一說行酒令），讓客人騎馬盡情遊賞。
◎以上六句描寫望中所見樂遊園外的景象。

（二）次寫皇家出遊，聲勢浩大

青春（青青）波浪芙蓉園（在樂遊園西南有芙蓉池），白日雷霆（宮廷儀仗隊的赫赫聲勢）夾城（唐玄宗築夾城道）仗。
譯文：
初春的此時河水碧綠，水波深處是樂遊園裡風光明媚的芙蓉池水蕩漾，白天宮廷儀仗隊聲勢顯赫，鼓吹聲響有如晴天霹靂，原來是唐玄宗出遊芙蓉園之盛大景況。
◎芙蓉苑、夾城道、曲江池，此明皇遊幸之處。樂遊園地勢較高，人們可一邊喝酒，一邊看到遠處的勝景，騎馬遍遊古園，更可俯視秦川，附近芙蓉園曲江盡收眼底。
◎仗過門開，翠幕銀榜，舞袖歌聲，皆園前所聞見者。開元時代玄宗築夾城道，自大明宮直達其地。芙蓉園內有池，名芙蓉池，春光明媚，池水蕩漾，故說「青春波浪芙蓉園」。

閶闔（天門，此指宮殿門）晴開昳蕩蕩（闊大），曲江（在樂遊園西南）翠幕（貴族遊宴時搭建的帳幕）排（指壓倒性的氣勢）銀牓（宮殿門端所懸金碧輝煌的匾額）。
譯文：
晴空下宮門開啟，聲勢浩蕩，玄宗皇帝和一群親貴們從宮中出發，從夾城馳道出發到芙蓉園遊憩，一路抵達曲江，他們在曲江邊搭起一整排華麗的翠色帳幕，甚至壓倒了宮殿的銀牓。
◎閶闔、天門指曲江宮殿門，昳蕩蕩形容闊大。玄宗以及從遊親貴，搭起豪華幕帳，掛上銀榜，遍佈江頭。但當時王公群貴有誰能預先料到，此刻這一切盛極頂點的繁華，即將化為烏有？

拂水低徊舞袖翻，緣（攀登）雲清切歌聲上。
譯文：
芙蓉園和曲江皇家歌舞翩翩而起，嘹亮的歌聲攀援雲層上達青天。
◎分別寫歌舞盛況，舞袖急翻，低回拂水；歌聲清亮，緣雲直上。
◎天寶中期，楊氏姐妹受玄宗寵愛，常隨從遊幸，排場盛大，過著奢華無比的生活。
◎杜甫自樂遊園高處俯視，見玄宗遊幸曲江、芙蓉園景況，詩句寫得很渾含，並沒有點明玄宗和諸楊，但字裡行間中其義自見，本詩前段從樂遊古園寫到曲江、芙蓉園，從景色寫到時事，不僅拓寬景物描寫的範圍，且將詩筆從自然景物拓展到社會生活範疇，為下段抒寫感慨，預作鋪墊。

（三）抒發感慨

卻憶年年人醉時，只今未醉已先悲。
譯文：
回想起年復一年，看到眾人在那裡遊憩嬉戲，過著紙醉金迷的生活，如今的我是還未喝醉，卻先為自己年華老去，卻一事無成感到悲傷。

數莖白髮那拋得，百罰（多次罰酒）深杯（滿杯）亦不辭。
譯文：
哪裡管它幾根白頭髮，多次喝下滿滿整杯的罰酒，我也不會推辭。

聖朝（有道之邦。此當時的朝廷）亦知賤士（杜甫自稱）醜，一物（一說酒，一說杜甫自謂，一說一草一木、萬事萬物）自荷（承載）皇天慈。
譯文：
朝廷認為我平庸無才，不能用我，所以我只能將這上天恩賜的美酒，好好拿來享用。
◎「聖朝亦知賤士醜」，賤士，杜甫自稱，詩句化用《論語》「邦有道，貧且賤焉，恥也」，說明值此聖明之朝而自己長久貧賤，可見我醜陋無才，深自慚恥。此句實為反語，語含牢騷，語含諷刺和懷才而未得重用的悲憤，因為權貴之奢華生活引起詩人對自己困窘處境的感憤不平。
◎「一物自荷皇天慈」一句，意指幸而蒙受皇天恩澤，可借此杯中之物以消失意之愁。一物，指酒，借用陶淵明《責子詩》：「且進杯中物」。

此身飲罷無歸處（一說仕途不得志，滿腔抱負無所託，另說沒有志同道合者），獨立蒼茫（暮色貌）自詠詩。
譯文：
當宴會結束曲終人散後，大家都紛紛離開了，而我卻回不了家，我孤獨一個人站立在這片廣闊無邊的山上，朗誦出這首詩，來發抒我內心的悲憤。
◎詩末「此身飲罷無歸處，獨立蒼茫自詠詩。」回應前段園筵。楊長史宴罷，諸公醉醺醺騎馬離開樂遊園，只有詩人思緒翻騰，感慨萬千，立在園中，面對蒼茫暮色，詠出此詩。
◎全詩「感慨係之」，包含多層感慨，有時不我與、年華已逝的悲歎（念天地悠悠的歷史深沉感），也有久處貧賤、懷才不遇的憤慨（前途渺茫的身世之感），也有時世濁亂的憂慮（對國家政治的憂虞之感）。
◎詩人的藝術想像是循著「當筵有感」的思路發展而來，整篇詩思由「園宴園景」和「借酒遣懷」兩部分組合而成，符合即景生情的藝術構思規律，有結構整齊和層進的特徵。
◎全詩由筵飲遊賞的生活瑣事，聯繫到貴戚專寵的家國大事，由個人身世之慨發展到時世之歎，氣勢磅礡，包蘊深遠，因此劉辰翁讀到這首詩的結尾時，說：「每誦此結不自堪。」（《須溪評點選注杜工部集》）所評極為肯綮。